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待太子走后,管家进来,“王爷,刚才王妃过来,你和太子说的话,王妃应该是都听到了。”
齐昀微弯着腰,提起狼毫吸满墨汁,勾勒出画中女子的五官,“随她去吧。”
“王妃离开的时候很生气,王爷要不还是哄哄王妃?”管家言语中隐隐有劝告之意。
齐昀摇摇头,放下毛笔,将画轻轻吹干。
“和离是迟早的事情,或早或晚她都得知道”,齐昀仔细看着手中的画作,眼里透过一丝温柔转瞬即逝。
管家用拳头锤了下掌心,“即便分开也不能带着误会,日后因为这事,每每想起就像一座大石压在王妃胸口。王妃性子单纯又固执,肯定越想越气。”
齐昀还是摇头,“没有必要。”
管家还想再劝,“人生而有口就是消解偏见误会,王爷闭而不答,也是伤人。何况王爷又怎么能知道,王妃知道真相不能一同承担。”
“管家”,齐昀打断他,“将库房里那箱东湖珠送到锦绣苑。”
管家无奈离开。
齐昀将画卷起来,打开一个箱子里面都是这样的画卷,他将画卷放了进去,落了锁。他自己选的路不能拉着别人一起走,十二年前的错误刻骨铭心,他不能让身边的人再受到任何伤害。
没多久管家回来禀告,王妃想出去透透气,齐昀允了。
季清妤坐上了马车,单手支撑着额头,眉宇间思虑浓重。
画屏拎着清爽的草药包放在季清妤手中,试图松缓她紧绷的神经,“王妃,怎么会如此难受。要奴婢说,宣个御医到王府不是更好,何苦出府来看大夫,还让奴婢瞒着管家。”
季清妤特地装扮一番,卸了珠宝钗环换了锦衣华服,现在更像是富贵人家新娶的少夫人。
马车在医馆门口停下,画屏扶着季清妤下来,对着门口破旧的牌子,满满的嫌弃,“少夫人,这儿能治好病吗?这破的估计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,说不定大夫都被冲走了。”
季清妤抬手敲敲她的额头,“以前也是苦出身,今个荣华富贵见多了,嘴皮子跟她们学的也越发刻薄了?”
画屏急忙否认,“奴婢没有,奴婢只是瞧少夫人难受得厉害,觉得府中的大夫更好些。”
拿药的老妪眉目和蔼,“姑娘,别瞧着这地方破。里面的金大夫人可好,不仅给我们这些穷苦人免费发药,疑难杂症也很有经验,尤其是诊治女子更是一绝。”
画屏困惑,“不是说医者对于病人不分男女么?怎么这个金大夫对女子就更了解,难不成那个金大夫是女子?”
“哈哈哈”,老妪被画屏天真的话逗笑了,“你还是个没成家的姑娘吧?”
“这又关我成家何事?”画屏更想不通了。
老妪笑着摇摇头离开了。
季清妤附耳告诉画屏,画屏惊讶瞪大了眼睛,“原来是这般。”
“少夫人,咱们还是换一家吧,上这儿来看病让人知道了多不好意思啊”,画屏拉着季清妤就想走。
季清妤戳了下画屏的眉心,“金大夫也会看别的病症,即使来看那种病也没什么,怎么就丢人了。子嗣传承本就是伦常,那婆婆说的对你还是个小姑娘哩。”
画屏皱皱鼻子,很不服气。
季清妤走进医馆冲着算账的伙计问道:“金大夫在吗?”
“不巧,金大夫刚出去”,伙计堆着笑告知。
画屏本就不想来,如今更是劝道:“少夫人,既然金大夫不在,咱们还是回府叫个大夫来吧。”
季清妤拍拍画屏的手,有问道:“金大夫何时能回来?”
机灵的伙计上下一看,就知道眼前的夫人是个有钱的主儿,金大夫救济穷人入不敷出,自己可得把这金主好好抓住。
“夫人莫急,金大夫腿脚快,两个时辰”,伙计觑着两人的脸色改口道:“不,一个时辰就回了。”
画屏还是觉得太长,伙计劝道:“我们金大夫见多识广,达官贵人世家夫人也看过不少,说不准比你们府里的大夫看得还精细。”
季清妤对他的大言不惭深觉有趣,“那你跟我说说,金大夫看过什么达官贵人,让我看看认不认识。”
伙计嘿嘿一笑,“那些人来头可大,不知夫人认不认识,好比给状元郎教过书的夫子,御林军侍卫的妻子,还有富商郭老爷的女儿都看过。”
伙计瞧季清妤面上毫无波动,心里又给季清妤提了个档次,压低声音神秘道:“国舅公夫人也时常过来呢。”
“是吗?”季清妤挑眉讶然。
上辈子国舅公夫人逝世,季清妤代表瑞安王府前去吊唁慰问,偶然听到丫鬟们替国舅公夫人鸣不平。
国舅公夫人家世显赫,当初先皇在时太后也不是太后,以此国舅公夫人可以说是下嫁柳家。当初二人也美满了一段时间,谁知皇上登基太后掌权后宫,国舅公好色的真面目就暴露出来。
国舅公四处搜罗年轻貌美的幼女,国舅公夫人当时身怀有孕争执之下失去了孩子,后来再也没能怀上。国舅公夫人觉得府里不安宁,于是有个头疼脑热出府看病,以免被府里阴损手段害了自身。
季清妤按照上辈子的记忆,终于找到了国舅公夫人常去的医馆,她掏出两个银锭放在桌上,“为我安排个房间吧。”
“夫人给多了,哪里需要这么多诊金”,伙计在裤腿擦了擦手,拿起银子掂量,不好意思道。
季清妤语气平淡,“不妨事,多的给你当赏钱。要是治好了我的病,我还会支付优厚的酬劳感谢你们。”
伙计眼神一亮,自己是赌对了,这位夫人果然来头不小,“夫人这边请。”
画屏跟着季清妤走进金大夫接待病人的房间,伙计一走慌张道:“王妃,你到底出什么事了?告诉奴婢,奴婢好跟王妃一起想法子。”
什么病王妃非要到府外诊治,却不让御医来看?还给那么银子,还说治好了能给更多,王妃莫不是?画屏越想越害怕。
季清妤打眼就知道画屏想多了,但是也不能跟她说实话。
“画屏我已经嫁到王府三月有余了”,季清妤点到为止。
合着刚才王妃说的话,画屏才知道王妃是来看后嗣的。
画屏恍然,没有子嗣要是查出是王妃身体有恙,肯定会被休弃。王妃出来问诊是对的,画屏松了口气,担忧没消。
“王妃宽心,许是王妃过去长在乡野身体弱,现下才嫁入王府三月,王妃不比太过忧虑”,画屏宽慰道。
季清妤看着画屏魂不守舍的模样,活像她才是当事人一般。
外面吵嚷起来,季清妤也被惊动,悄悄掀开窗子。
下方大堂有两个稍微年轻的妇人,搀着口角歪斜半身瘫痪的老妇。
身材臃肿的年轻夫人一手架着老妇,另一只手将桌子拍得隆隆作响,唾沫星子飞溅,“管事的金大夫呢,给我出来,我婆婆不过吃了你家几味药而已,如今就中风了,可得给我们个说法。”
黑瘦的年轻女人用着全身力气撑着老妇站立,附和道:“我大嫂说得对,给我们个说法。庸医害人,我婆婆中风前,一天能犁十亩地,她这倒下。我家出钱出力,日子难过死了,得赔钱。”
画屏也听到了,抓了抓季清妤的袖子,这就是黑店。
季清妤将手比在嘴上“嘘”,示意画屏听着。
伙计苦巴巴理论,“王大嫂子,王二嫂子,这话说的可不对。金大夫一早就说了,王大娘身体虚见不得风,给了几副药让她吃着。两个月了,你们都没有在抓药,这事怪不得我们身上吧。”
旁边等着抓药的老头也说,“金大夫人好是公认的,你们想讹钱,没门儿。快点给我抓药,我婆娘还等着吃呢。”
王大嫂子怒目圆瞪,“你婆娘重要,我婆婆就不重要了?你婆娘活该等死,碰上个你这么没用的男人,要是我,我早就上吊死了。”
画屏咂舌,“这妇人嘴巴真毒。”
季清妤深以为然。
“你……”老头气得说不出话,拿起桌上的算盘就砸了过去,“老子弄死你个毒妇,别以为老子不知道,你对你老婆婆苛刻,讹钱还咒到老子头上了。”
伙计怕事情闹大,连忙拉人,被不知谁揍了好几下。医馆的其他伙计们全都过来,费劲巴啦才把人全分开。
中风的王大娘,被打急眼的王大嫂子王二嫂子扔在一旁,躺在地上默默流泪。
王二嫂子扑了过去哭天抢地,“俺滴娘哎,可是摔残了,快让媳妇看看。”
老头见事不妙,拎着药包跑了。
伙计捂着脸劝道:“别让老人家再受折磨了,快带着王大娘回去修养吧,都两个月过去,怎么赖也赖不到我们医馆身上,这样我们出二两银子就当孝敬王大娘了。”
王大嫂子眼睛滴溜溜乱转,“这可不行,二两银子够干什么,要赔就赔五十两。”
真敢要,刚才那个夫人才给了五十两,伙计咬牙道:“你们不愿意咱们就去见官府,让官老爷评评理。”
王家两个嫂子丝毫不慌,“好啊,要去就去。”
显然是想将胡搅蛮缠贯彻到底。
伙计没法子叫了两人把这伙人带到后院说要好好商量,才避免前堂乱成一锅粥,挡了生意。
季清妤合上窗户,适时脸上青紫的伙计端着一壶茶过来,“让夫人见笑了,夫人喝茶,金大夫已经到了一会儿就上来。”
“那两位夫人好生泼辣”,季清妤回忆着那个哀泣的老妇,“那个大娘也很可怜。”
伙计叹了口气,“都不是啥好人,那个大娘年轻时磋磨儿媳,老大媳妇老二媳妇都被她管得服服帖帖,甚至跟她儿子说,媳妇不打不听话。那两个嫂子年轻的时候没一块好皮,现下也算是报应。”
季清妤若有所思。
“吱嘎”,一个坡脚白发老头走了进来。
伙计过去搀扶,给二人介绍道:“这就是金大夫。这是给了很多赏赐的夫人,师父,你可得好好看。”
金大夫挣开伙计,“要你说,我谁不好好看?”
伙计告饶道:“师父,我错了。那三个人,怎么弄?”
金大夫就近坐在椅子上,“乔公子去了。”
伙计放下心来,“乔公子是个厉害人物肯定能解决此事。”
金大夫嫌弃让伙计出去,季清妤同样也让画屏出去买些吃食,一会儿回季家。
画屏欢天喜地地出去了。
金大夫从医箱里拿出脉枕放在桌上,比划了个“请”的动作。
季清妤了然,将手腕放置在脉枕上。
金大夫干枯的手指落在季清妤腕间,捋着胡子面色凝重,疑虑看了季清妤几眼。
季清妤不慌不忙对视,“金大夫,可看出我有什么病症?”
金大夫收了脉枕犹疑,“我诊夫人脉相,只是湿热而已少吃辛辣荤腥之物,多食鲜蔬,夜晚泡脚就可,并无大碍。”
“可我已经嫁入夫君两年,为何还是没有子嗣”,季清妤美目染愁,让人生怜,“这两年,我遍求名医不得好消息,夫家说,若我还是无子就将我休弃。”
季清妤越说越激动,“我当初嫁给他时,十里红妆。他当时只是个穷秀才,我就图他对我好,可是自从他中举以后,整个人都变了。”
“开始夜不归宿,流连秦楼楚馆,婆婆也看我不顺眼处处找我麻烦”,季清妤哀求道:“金大夫,求求你,让我怀个孩子交差吧。”
金大夫见惯了世事无常,可还是对季清妤十分同情只能委婉道:“夫人你的身体无虞,你的相公可曾看过?”
金大夫话已至此,季清妤颓然。
“夫人,若是实在忍受不了就多想想旁的办法吧”,金大夫于心不忍,相劝道,“我见过一个夫人跟你的遭遇差不多,如今身子毁了根基命不久矣。”
那个夫人只怕就是国舅公夫人。
季清妤摇头,“可是我要是被休,传出去我家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。”
金大夫哀叹,“也比丢了命好,那个夫人流产后身子虚弱,原以为是小妾用了下作手段,谁想竟是身边人。”
若国舅公夫人的身子真是国舅公动的手,那天国舅公夫人说是证明国舅公清白,实则给润莹宣之于口的机会那就明晰了。
季清妤拭着眼角的泪,“怎么会如此,当真有如此恶毒之事。”
金大夫只是道:“人心难测。”
季清妤得了消息也不久待,留下百两白银又坐上了马车。
“王妃,回季家这事,画屏已经通告了王府和季家。王妃看看,画屏置办的这些可还行?还需要旁的吗?”画屏将买的礼品归置到一处。
季清妤点头,“你办事我总是放心的。”
画屏笑了笑后又小心问道:“金大夫哪里怎么说?”
季清妤忘了自己之前诓画屏的话,含糊道:“本宫身体无碍。”
画屏的脸紧巴巴皱成团,不是王妃,那还没有子嗣,那不就是,“王爷他?”
“嗯”,季清妤果断把问题推到齐昀身上,“就是王爷。”
画屏呆如木鸡,王爷仪表堂堂竟然有这样的隐疾。
季清妤没再理会呆滞的画屏,到了季家正巧碰到瑞安王府的马车。
“画屏,王府的马车怎么在家门口?”季清妤撩开帘子探了一眼。
画屏回过神,“管家听闻王妃要去看望老爷大少爷,特地准备了礼物让奴婢带着,奴婢觉得车小放不下,管家又叫了辆马车专门送过来了。”
季清妤下了马车,在门口东张西望季家管家暮地眼神定在季清妤身上,小跑过来,“老奴参见王妃。”
“陈伯伯,快叫人把马车上的东西拿下去”,季清妤神色温柔,“爹爹和哥哥都在?”
管家随意指了几个人,然后上前带路,“老爷在大堂等着王妃,大少爷今天要去校场演练新兵,不在家。”
季清妤忽然问道:“今天是什么日子?”
“十月底了,再过些日子就要过年了”,管家算了算日子回道。
季清妤琢磨着上辈子好像就是这个时候,哥哥碰到了兰歆郡主吧?大概是兰歆郡主换了女装偷去校场,被哥哥抓了个正着。
“咱们季府要添女主人了”,季清妤故作玄虚道。
陈管家也十分认可,“老奴发觉老爷总是早出晚归,还总是去刘家小寡妇那儿买茶叶,老爷那张嘴哪里能尝出茶是啥味,准是看上人家了。”
至于季清竹,陈管家根本就想像不到会有哪个不长眼的女子能受得了他那狗脾气。
“啊?”这怎么还有意外之喜,没等季清妤细问就到了大堂。
季将军背对着季清妤,负手而立虎背熊腰,很有压迫感。
“老陈,你先下去”,季将军语气沉沉。
季清妤心里打突,她在想自己回来到底对不对,别她啥也没问出来,还挨了一顿打。
“爹爹,女儿来看你了”,季清妤嘴甜道。
季将军驰骋疆场根本不吃季清妤这套,“看我倒是不必,你在王府少惹麻烦就算是给我积福了。”
季清妤一屁股坐下,撇嘴:“我哪里惹麻烦了,我在王府东西都是小口吃,步子也不大步迈,安静得不得了。”
“那我怎么听说你又将焦星宛骂了,是真的?”季将军虎目圆睁。
季清妤咽了咽口水,再次推卸责任:“那也是她喜欢王爷觊觎王妃之位,女儿不忍受屈才教训她的。”
季将军太知道季清妤的狗脾气,简直就是按照他的模样刻出来的。
“你还能有受气的时候?”季将军训斥,“你好意思说人家没有教养,就你有?别以为你整天张口闭嘴你我他,我不知道。”
“家里人也就算了,跟五王爷天天你啊我的,你眼里还有礼数吗?”季将军反问道。
“我……”季清妤想反驳,仔细一想有时候确实没大注意,心虚道:“爹爹怎么知道女儿说了这些?”
季将军看破了季清妤的虚张声势,没跟她计较,“季清妤,王爷有自己的责任,没空陪你过家家。你把争风吃醋的性子收一收,少跟王爷闹。”
季清妤眼神闪了闪,故作不屑,“他一个闲散王爷能有什么事?整日寻花问柳,女儿要不多看着些,王爷早就被人勾搭走了。到时候王爷看女儿在王妃的位子上碍眼,再弄死女儿,爹爹都没地儿哭去。”
季将军被她的诡辩气到了,扔下句,“王爷不会这样对你,这样对季家”就走了。
季清妤看着季将军的背影陷入了沉思,她爹是个纯臣是忠于皇上的,不参与立储之争,如今敢如此笃定。季家跟齐昀肯定达成了什么交易。
“参见王妃”,季清竹走进来,“刚进门,陈伯说你来了,我还不信。你怎么突然来了?”
季清妤懒散靠在椅子上,有气无力:“回自己家还要报备吗?”
季清竹看着她坐没坐相就来气,“你好好坐着,身为王妃,像什么样子?”
季清妤懒得搭理她哥,都是自家人整个季府谁没见过她要死不活的样子,她出门肯定端庄典雅啊。
陌生的男声轻笑,“王妃的性子越发爽朗了。”
季清妤“腾”地站起来维持她王妃的姿态,可是面前的男子怎么这么眼熟?
男子身穿一身绣着云纹的月白色长衫,高束起的乌黑长发被白绸绑着,眉宇之间蕴含着的温柔和气,眼底略带笑意,带了几分文雅之气。
季清妤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佩,“小郎中?”
乔云洲点头表示肯定,“没想到王妃还记得在下。”
肯定记得,乔云洲是季清妤村里唯一的郎中,谁有个头疼脑热都得找他。就连季清妤认得些许草药名字和功效也都是乔云洲教的。
“刚才在医馆,恍惚听到王妃的声音还以为是错觉,出来问过才知道真的是王妃”,乔云洲略带欣喜道。
“你去医馆干什么?哪儿病了?”季清竹急切询问。
季清妤语焉不详,“就是找个借口出来溜达。”
倒也是季清妤的作风,季清竹没再追问。
季清竹简明扼要,“你不日要随王爷去蕲州治理水灾,大灾必有大疫。我让乔公子跟着你去,照顾你身体安康,我也放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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