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,李丹若没等回姜彦明,姜彦明在外书房用了饭,直接去了西跨院,李丹若垂着眼帘听了脂红的禀报,神情淡淡的吩咐收拾好安歇。
第二天天还没亮,姜彦明就敲门进了屋,一头探进内室,见李丹若还裹着被子沉睡未起,轻手轻脚进来,坐到床上,往李丹若身边挤了挤,笑道:“往里让让,让我再睡一会儿。”
李丹若厌烦的干脆坐起来,掀被子下了床,“我该起来了,你睡吧。”说着,不等姜彦明答话,径直往后面净房洗漱去了。
等李丹若洗漱好,换了衣服进来,姜彦明已经收拾干净,换了身银蓝长衫,神清气爽的坐在榻上了,见李丹若进来,忙笑道:“你昨儿打发人说有要紧的事跟我说,什么事儿?”
李丹若眼皮都懒得抬,侧身坐到榻上,端起粥慢慢啜了一口道:“没事了。”
姜彦明不停的打量着她,吃了饭也不急着出去,跟在李丹若身边,说东说西说着些外面的新鲜笑话儿,“……对了,听说今年的灌口二郎神生日比哪一年都热闹,万胜门外这会儿已经扎上戏台了,我带你看热闹去?”
“有什么好看的。”李丹若拨着算盘,对着手里的年中帐册,头也不抬的答道。
姜彦明紧挨着李丹若坐下,李丹若心里烦躁起来,一巴掌拍乱算盘,看着姜彦明道:“这么热的天。”
姜彦明尴尬的站也不是,坐也不是,抬手掩着嘴咳了几声,见屋里一个丫寰也没有,颜面上稍稍好过了些,稍稍远一远坐下,看着李丹若,低声陪笑道:“你生气啦?我一个多月没过去了,你看,我也不是常去。”
李丹若抬手揉着额头,她不介意这个,这会儿,她只是不想看到他。
唉,很多事,想的时候,不管想的多周全,想到了怎样的难心,可真临到头上时,才知道想的多不周全,以及,有多少不好的心情。
“我这里一堆的事,忙都忙不过来,你外头没事吗?要是没事,也该到外面书房念书写写文章,在这屋里耗着算什么?”李丹若压着心的厌烦,努力心平气和道。
姜彦明踌躇中透着尴尬,呆了片刻,站起来笑道:“那好,你忙,我今天没什么事,你等我中午回来吃饭,你想吃什么玩什么?我去买来给你?”
“你中午在外书房吃吧,我让人给你送过去,今天中午我请了九妹妹她们过来说话,说好了留她们吃午饭,你在不便宜。”李丹若重新理好算盘珠,低头看起来了帐本。
姜彦明转了两圈,打开扇匣子,挑来挑去,换了把折扇,笑道:“那好,我晚上早点回来陪你,这帐慢着点看,别累着。”
“嗯。”李丹若一手翻帐册,一手拨着算盘珠,专心算起帐来。
姜彦明站着看了一会儿,“那我走啦。”
李丹若专心打着算盘,好象没听到他这句话。
姜彦明又站了片刻,垂头出去了。
看着姜彦明出了垂花门,沈嬷嬷掀帘进了上房,走到炕前,伸头看了看,给李丹若换了杯茶,侧身坐到李丹若旁边,“这帐要是不急,有点儿小事儿,得跟你说说。”
“嬷嬷来了。”李丹若这帐确实对的专心,没留意到沈嬷嬷进来,忙记下刚刚对好的数字,合上了帐本,“年中的常例帐,没什么急的,嬷嬷说吧。”
“昨儿晚上,爷偷偷摸摸进了西跨院,这一夜,西跨院要了四趟热水,两回点心,一回茶叶,早上又要燕窝粥,热水点心都给了,这燕窝粥,我没让给,爷们早走了,还要燕窝粥干嘛?这要是一夜没停该进补,也该是爷们进补。”
李丹若无语的看着沈嬷嬷。
沈嬷嬷迎着她的目光,“奶奶出嫁前,咱们老夫人把我叫过去,嘱咐了又嘱咐,其中一条,就是这些事,不能瞒着你,得说给你听。”
李丹若眼皮微垂,她明白太婆这么交待的意思,太婆不想让她自欺欺人,更是为了不让她在自欺欺人中,有所爱恋或是生了企求之心。
“听多了就好了。说正事儿,西跨院这两只,蠢成这样,倒是十分难得,我看,不如这把这两只留着,这府里的爷们,不光这府里,又说远了,爷们身边总得有一个两个的,把这两只打发走了,再要找这么蠢的,可不容易,不如留着,一来充了人头,二来,爷们再生出什么心什么事,就把这两只拿出去用。再说了,也显得奶奶贤惠大度不是。”
“嗯。”李丹若点头。
“定下章程就行了,别的事不用奶奶操心,你对帐吧。”沈嬷嬷站起来,愉快的掸了掸衣襟,出去了。
脂红今天不当值,正在垂花门外看着几个小丫头擦栏杆柱子,见沈嬷嬷出来,急忙迎上去问道:“奶奶生气了?”
“生什么气?瞧你这话说的,有什么要生气的事儿吗?”沈嬷嬷不客气的教训道。
“我是说,昨夜里,爷今天早上走的可比平时晚。”脂红不怎么怕沈嬷嬷,笑嘻嘻道。
“这不是你该多管多嘴的事,这没什么好生气的。”沈嬷嬷脚下没停,出了院门。
脂红跟到院门口,站住,片刻,叹了口气,今天要是她当值就好了,奶奶生没生气,她看一眼就知道了。
晚上,姜彦明果然比平时回来的早很多,太阳虽斜下去,可还高高的挂在那儿,姜彦明就托着几包窝丝糖,姜丝梅等精细吃食,进了上房,正迎上刚收拾好准备出去的李丹若。
“怎么回来的这么早?有什么事吗?”李丹若迎着掀帘进来的姜彦明,惊讶问道。
“没事,早上不是说,早点回来陪你,你昨天说有话跟我说。”姜彦明被李丹若问的有几分不自在。
“没事就好,我要去老夫人那里请安了,要侍候了晚饭才能回来,晚饭你自己用吧。”李丹若听他说没事,从脂红手里挑了帕子就往外走。
“时辰还早,太婆……”
“我是新妇,难道要掐着点儿,到的比大太太还晚?”李丹若看了眼姜彦明,脚下没停,径直走了。
她嫁的是姜家,不是姜彦明,程老夫人,大太太她们,远比他重要的多。
脂红跟在李丹若身后,心里隐隐约约涌出股懊恼,早上她该当值的时候没当值,这晚上,不该当值的时候,倒是当值了。
姜彦明手里托着那几包糖,一个人呆站了好一会儿,放下糖,坐到榻上,出了半天神,吩咐到外面书房给他拿几本书过来,歪在榻上,一会儿看进去,一会儿看不进去的看着书。
李丹若回来的比平时晚了一些,离院门口还有一射之地,沈嬷嬷就迎出来,和李丹若低低耳语道:“从回来就没出去过,让人去前面书房拿了几本书,一直看到现在了,晚饭也没吃,说是等你回来,瞧这一幅做了亏心事儿的模样。”
李丹若听说他还没吃饭,眉头蹙了蹙,他摆出这幅模样实在让人厌烦。
姜彦明听到外面一片脚步声,急忙扔了书跳下榻,拖着鞋迎出去,“你回来了?饿坏了吧?赶紧让人摆饭。”
“我在老夫人那里用过饭了,你还没用?怎么让爷饿到现在?”最后一句,李丹若沉着脸看向在屋里当值的豆绿。
“请了两三趟示下,爷说等奶奶回来。”豆绿忙曲膝答话。
姜彦明听到李丹若一句用过饭了,脸上浮起层难堪,踩着鞋跟站在屋子中间,看着李丹若发作了豆绿,又忙着让人赶紧摆饭。
李丹若看着豆绿等人摆好饭,盛了碗汤递给姜彦明,就往后面净房沐浴洗漱去了。
姜彦明闷头吃了点饭,喝了两杯淡茶,看着穿戴整齐出来的李丹若,犹豫了下,问道:“你说有事跟我说?”
李丹若眉头微蹙,嗯了一声,坐到姜彦明对面,示意豆绿,“到门口看看。”
豆绿忙屏退众人,自己出去守在廊下拐角处。
姜彦明后背微直,又带着几分期待,看着李丹若。
“前天的事了,我姑父点了震武军节度使,你知道了吧?”李丹若看着姜彦明。
“知道,我和老七过府给姑父道了贺。”姜彦明忙点头道。
李丹若没理会他那句姑父,接着道:“前一任节度使马鸣远的罪名,是私吞军饷,贪墨不法,你怎么看?”
李丹若这第二句话,完全出乎姜彦明的预料,姜彦明呆了片刻,才极不确定的看着李丹若,“你这话?”
“四月里,淮南转运使黄永忠,也是贪墨不法,直接问了斩。”李丹若没答姜彦明那句不确定的疑问,看着姜彦明,接着道。
姜彦明后背直起来,满眼震惊的看着李丹若。
李丹若迎着他的目光,“邸抄出来那天,我和老夫人说过这些,老夫人说,这府里男主外女主外,都是极有主意的。本来不该是我多话的事,可这种事,出了事,都是满门担待,不会因为女主内,女眷们就能幸免于难,想来想去,只能跟你说一说。”
“你担心?你怎么看?皇上?”姜彦明震惊过后,目光灼灼。
“太婆说,翁翁说过,皇上临大事常出人意料。”李丹若一句话答了姜彦明一串儿问话。
“大哥当初要谋大皇子府长史这个位置时,我就觉得不妥,只是,唉。”姜彦明叹了口气。
他在这个府里,身份微妙而尴尬,很多事情,特别是象谋差使这种事情,再对上三房和老大那样的脾气,他真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,说了也没用。
“连老夫人都说不上话,”李丹若神情淡然,“咱们心里有数,能尽多少力就尽多少力,老夫人说过,一家一族的运势福祸,都是多少年积累下来的,你护好自己,这不是只为自己,是真到万一,不至于全数覆没进去。”
“我知道,你放心。”姜彦明目不转睛的看着李丹若,笑起来,“你还记得小时候,有一回,就在你们府上后园子里,你说聪明不聪明不在男女,在人,你还说,要是女子能科举,那榜上,至少得有一半是女人,我那时候就觉得,你跟旁人都不一样。”
“不记得了。”李丹若真不记得了,“天儿不早了……”
“我去沐浴!”姜彦明一跃而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