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十.
清晨时分,夜空骤明,数道晨曦破云而至。
“你来了?”
傅芝钟来时,沈璐正被看守在江河之边,悠然眺望着滚滚的河流。
她依旧穿着一身素雅古朴的白色素裙,无金边亦无繁琐的刺绣,衣上纤尘不染。
“将我守在这江边,”沈璐回头,她换下这些年那副无欲无求的表情,转而带着淡淡的笑容,“是想要我投江?”
傅芝钟在离她三步之远时停下。
他静静地看着沈璐,没有说话。
沈璐却不在意。
她沿着江边,悠闲地踱了几步,“来得这般的晚,看来刘蝉是死了吧?”
沈璐背起自己的双手,身子向傅芝钟的方向倾去,笑眯眯地问道。
不等傅芝钟回答,她又自言自语,“想来也是,如若刘蝉没死,你定是要留着我,叫刘蝉亲手杀了我,以解他心头之恨不是?”
说着说着,沈璐脸上的笑容忽而诡秘起来。
这是她几乎这几年都没有露出过的笑容,她的眉眼弯至一个病态的弧度,嘴巴却像是被谁用针线缝上一样,平整得如一条裂缝。
但是傅芝钟却很熟悉她这般的模样。
傅芝钟自十七岁便迎娶十五的沈璐,这个与他年岁相当的妻子、夫人,他怎么会不了解。
傅芝钟没有理会她,安静地看着她,等她把话说完。
“傅芝钟啊,傅芝钟,”沈璐大笑起来,“你说你要护这一方的百姓,你说你有天大的抱负,我且问你,你护住了你心爱的人否?”
傅芝钟的眼睑微动。
沈璐笑得全然粉碎了以往的淡然佛陀,她把手伸进自己的嘴中,掰着自己的下齿,笑得仿佛要将唇角撕裂。
“刘蝉死时,想必相当痛苦吧?”她问傅芝钟。
傅芝钟凝视着发疯的沈璐,眉眼间无悲无喜。
发现傅芝钟并不开腔,沈璐也无趣了起来。
她脸上的笑容陡然一收,面无表情地回望着傅芝钟。
“傅芝钟,你真是一个废物。”
她说。
傅芝钟依旧没有说话。
他像是一块凝固的石头,沉默地立在原地,任由沈璐的言语飞溅。
沈璐也累了。
她被看守在这河边一夜了。
看守的侍从不允许她睡觉,也不允许她坐下,更不拿水或食物与她。
沈璐便一人独立在江河之边,望了一晚上东流的河水。河水奔流不息,咆哮如雷,这些年来沈璐早习惯了极度得寂静,这水川川不息之声,闹得她脑中生痛,耳鸣不止。
唯一值得庆幸的,只有初入夏时,蚊虫还算少。
沈璐仰起头,她看着自己头完了。”沈璐说。
她望着傅芝钟,被擦干泪水的脸上全是从容,“怎的,要我投江了吗?”
傅芝钟平静地盯着她,然后摇了摇头。
“不。”
他说。
接着,在沈璐错愕的眼神中,傅芝钟掏出了一把小巧的手枪。
沈璐知道那把枪,它是傅芝钟要人定制的,不仅质轻,且线形优美,弧度圆润,那是傅芝钟赠给刘蝉的。
而此时,这把枪被傅芝钟握在手中,径直对着她。
“你要做什……”
沈璐话音还未落,傅芝钟却已经开枪。
“砰砰砰砰――”
四枪连发,一枪射进她的眼眶,一枪射入她的肩膀,一枪没入她的胸口,一枪直接穿透她的腹部,都是不会第一时间致命的枪伤。
由着这四发子弹的冲击力,本就在江河岸边的沈璐,猛地被掀翻失足,坠落到半空中。
她的脸上至死都满是困惑与震惊。
她完全没有料到傅芝钟会对她开枪。
不过这样的情感如今也毫无作用,不过瞬息,江河奔来,沈璐在感受到水流的一瞬间,便被汹涌的河搅碎了躯体,流去远方。
而岸上的傅芝钟却久久地没有动。
他保持着举枪的动作,独自静默。
他好像仍在凝望着沈璐坠河的那个方向,在凝望方才沈璐被子弹带起腾空的瞬间。
许久之后,傅芝钟才缓缓把举枪的手放下。
他端详着自己手里这把精致的手枪。
手把上还雕刻着一朵小小的牡丹,那是那时刘蝉最喜欢的花。
傅芝钟用自己的指腹细细地摩挲着那朵小小的牡丹,线条的凹凸不平叫傅芝钟忍不住抚摸一遍又一遍。
他的眉眼间无悲无喜,没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。
今日入夏,阳光明媚,天气尚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