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欠帐三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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卯正时分,洛城城门已经开启,早起的贩夫走卒忙碌的进进出出着,风尘仆仆的黑衣卫簇拥着李青的车子,顺着人流进了城,直奔连家老宅过去了。
连家老宅里花木扶疏,丫头仆妇在二门里跪了一地,丁二上前两步,低声解释道:
“这些都是吴家遣过来的,都在这里了,等夫人吩咐。”
李青点了点头,低声吩咐道:
“既是吴家送过来的,想必都是妥当的,你让人留心着些,大家一路上也辛苦了,让她们烧些热水,做些合口的饭菜,咱们就在这里歇息半天,傍晚再启程吧。”
丁二躬身答应着,微微挥手示意着领头的婆子,婆子急忙带着人磕了头,脚步轻悄的退下去忙碌起来。
丁二在前面引着,李青带着绿蒿和水萍,缓步往内院走去,转进二门影墙,丁二指着东边一排三间花厅,笑着介绍道:
“连爷说,那三间花厅,是先老夫人每日看帐的地方。”
李青顿住脚步,转头看着掩映在绿树老藤下的花厅,那里是那个天真可怜的女子留下过印迹的地方,也是连庆心目中最美好的去处之一。
丁二一路介绍着,引着李青进到最里面的正院里,
“这里,连爷说原是先老夫人和……日常起居就在这里。”
李青站在院子里,转头四顾着看了半晌,低声吩咐道:
“这里……不要歇在这里,就在外面书房里歇息片刻就是。”
“是枕月阁?还是凌霄轩?”
丁二迟疑着问道,李青转头看了看他吩咐道:
“枕月阁吧。”
枕月阁是连老爷子的书房,凌霄轩是李云生的书房。
丁二躬下身子,答应着引着李青去了枕月阁。
丫头婆子抬来沐桶、热水、绿蒿和水萍侍候着李青沐浴洗漱,两个人也轮流着沐浴干净出来,李青已经躺在南窗下的榻上睡着了。
李青一觉醒来,已经是午初时分了,水萍送了莲子羹进来,李青吃了,站起来转到书房后,站在台阶上,看着后面的一弯月牙湖,湖里几支枯败的荷叶顶在碧清的水面上,水波划过,仿佛有鱼轻盈的游动。
李青微笑着,靠在门廊柱子上,这里还遗落着那股远离红尘凡世的清雅,那位老爷子,也是个福气之人,若泉下有知,这会儿,他如何想?
若想超凡脱俗、不理红尘俗务,出家最好,至不济,也要孑然一身,才不至于遗祸子孙。
李青垂下眼帘,自己算不算孑然一身?
她没有孑然一身过,到这个世上,睁开眼睛那一刻,就有陈嬷嬷――那个在雪地里,把她揣在怀里,用全身的热气温暖着她的奶娘,还有连庆,眼神那样哀伤、那样怜惜的看着她,把她视作生命一般看护照顾至今,他们爱着她,守护着她,他们的爱,是她的责任和牵挂。
陈嬷嬷走了,有了郑嬷嬷、秋月,还有琉璃,还有木通、半夏、苏叶和桑枝,他们陪着她努力生活着,也努力逃跑过。
琉璃走了,秋月嫁了,半夏和苏叶成了家,木通和桑枝也要成家了,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家,有了自己的一份爱、一份责任,她身边又有了绿蒿、竹雨、水萍、水苏……
她还有了他!她好象从来都没能孑然一身过。
他现在到底好不好?河北道一片平静,大爷那样安然着,他应该是平安着的。
李青心里渐渐平缓下来,从什么时候开始,她开始依恋起他的怀抱,留恋着他的人,开始有了奢望?
唉,经了两世为人,她还是做不到太上忘情,她从来也没有做到过!
既然如此,那就在这一世,在这凡世红尘中,好好的做人,认认真真、好好的做一个俗世妇人。
李青又站了片刻,转回书房,水萍已经带着人摆好了饭菜,李青吃了饭,略歇息了片刻,叫了丁二进来,吩咐他召了河北府两位布政使和吴老爷进来。
安排好余荫学堂的事,李青送走了吴老爷,又仔细的询问了些经济政务,直到申正时分,才送走了两位布政使,吃了晚饭,收拾好出来,上了车,黑衣卫簇拥着车辆缓缓出了洛城,往玉城驰去。
平阳府六部衙门里,隐隐弥散出一些神秘而不安的气息来,杨元嶂从衙门回到府里,脸色阴郁着进了上房,给杨老夫人请过安,屏退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,侧身坐到炕沿上,低声说道:
“娘,从前天起,衙门里就有传言,说爷病重不治,夫人这才赶过去的。”
杨老夫人停了手里的念珠,满脸愕然的看着杨元嶂,
“这是谁传出来的话?想乱了咱们韩地不成?”
“娘,我留心打听了,象是王府……那边传过来的。”
杨元嶂忧心忡忡的说道,杨老夫人紧紧盯着杨元嶂,半晌,才重重的叹了口气,伸手拉过杨元嶂的手,轻轻拍了拍,郑重的说道:
“元嶂,往后娘要是不在了,碰到这样的大事,你一定先和你大哥商量了,再拿主意,你大哥说什么,你一定要照你大哥说的去做。”
杨元嶂微微有些茫然的看着杨老夫人,杨老夫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,才接着说道:
“你从小虽说读书不如你大哥,可平日里为人处事、接人待物,却比你大哥通透灵活,这是你的长处,可你大哥是个有大智慧的,你大事上头,少了点硬气。”
杨元嶂张了张嘴,杨老夫人抬了抬手,止住了他,接着说道:
“你先听我说,你的心思我明白,可凡事你得往最里头想,咱们家,从你嫂子进门那天起,就不能再有半分别的想头。”
“娘,我不是有别的想头,我只是怕……万一是真的,那……”
“那咱们别落了后是不是?”
杨老夫人叹息着问道,杨元嶂张了张嘴,想了想,又摇了摇头,杨老夫人苦笑着看着他,
“往后,还是让你大哥指点着你,多读些书的好,唉,你想想,你大哥在金川府任上还要连任五年,过了年,夫人就打发你嫂子侄子去了金川府,咱们杨家,一半在内,一半在外,你和你大哥内外呼应,除了爷和夫人,咱们杨家怕谁去?
你再多想想,就算爷有个万一,就凭夫人,还接不下这韩地?就算军里,如今在韩地,除了爷,只怕也就得数夫人威望高了,没夫人点头,那个位子,谁能坐的上去?”
杨元嶂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,抬手挠了挠头,
“娘教训得极是,我是晕了头了,儿子是笨了些,这点小事都没想明白。”
“你呀,不是笨,是这功利心啊,太重了!一到有大利可图的事,就猪油蒙了心,分不清东西了!”
杨老夫人重重的责备道,杨元嶂脸涨得通红,
“娘教训得是,儿子知道了,儿子往后多读些书,修身养性,别的不说,总不能给杨家惹了祸患。”
杨老夫人微微松了口气,笑着拍了拍杨元嶂,
“知道了就好,往后凡事多约束着自己,三思后行,有大事和你大哥商量着办,就出不了大错去。”
杨元嶂笑着点着头,又陪杨老夫人说了会儿话,才告退出来,脚步轻松的往自己院子里回去了。
吴未俊坐在外书房书桌前,又看了一遍手里的纸条,浑身放松着靠到椅背上,长长的舒了口气,夫人在洛城连家老宅停留了一天,若爷病重,夫人只怕片刻也不会耽搁,夫人这次突然巡边,肯定有事,但绝不会是爷病重,只怕……
吴未俊感慨的叹了口气,夫人最擅示弱,以退为进的诱人自投罗网,夫人随手撒了张网,偏偏就有人迫不及待的冲了进去,自古天家无父子,生在天家,胆小知足才是福份。
柳家别院里,林红敏眼圈发青,满脸兴奋的转着圈,突然停住,看着穿着粉蓝长衫,长身玉立站在旁边的少年问道:
“玉儿,你说的是真的?真是这样的?”
玉儿上前半步,搂着林红敏,笑着说道:
“当然是真的,大少爷亲口和我说的。”
林红敏眼睛里闪着兴奋的亮光,旁边榻上坐着的黄衫少年站起来,走到两人身边,伸手揽在林红敏肩上,手指抚着她的面颊,笑着建议道:
“在这府里困了大半年,人都要发霉了,咱们出去逛逛去。”
林红敏眼睛亮亮的思量着,仰头看着玉儿问道:
“她一个人跑去的?那个郑嬷嬷呢?还在王府里呢?”
“听说去北寺祈福了,嗯,还带着三小姐和四小姐。”
“北寺?”
林红敏眉头皱了起来,半晌,目光渐渐凶狠起来,
“哼,北寺又怎么样?!走!叫人备车,玉儿去找大少爷,就说我说的,多借几个护卫过来,咱们去北寺,我要叫那个老虔婆知道谁才是主子!”
“好,听你的。”
玉儿温柔的答应着,把林红敏推到黄衫少年怀里,笑着交待道:
“怜儿侍候着夫人,我去找大少爷借人去。”
林红敏笑容灿烂着推着玉儿,
“你快去,怜儿去叫人准备车子,要那辆大车,咱们三人一处坐着都极宽敞,我和怜儿在城外等着你,快去快去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