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蒙蒙亮,苏府便有了动静。
除了家生子走不了的,其他的下人都领了银钱背着包袱立在前院。
包括白蔹几人。
花楹的眼睛红彤彤的,不时的小声抽泣。
她这模样并没有引来太多关注,因为离府的人都在抹着泪。
他们并不知道家主为何突然将他们散了,但在府中这么多年,早有对这里有了情谊,离开时自然舍不得。
府里没有主母,只有一个小娘掌家,按理说,这种场面她应是要出面的,可却半天不见踪影,下人们免不得东张西望,且小娘不来便罢了,可竟连大姑娘也没有现身。
要知道,被遣散的人里可是有大姑娘的三个贴身丫鬟啊。
有心思敏捷些的,隐隐闻到了不寻常的味道。
这三个丫鬟可是最得大姑娘心的人,怎就连她们也送走了。
苏京墨立在廊下,时而往月亮门瞧一眼。
阿月不来,想是不愿面对离别的场面罢。
但陈小娘,应是今日随他们一道走的。
“你去看看...”苏京墨刚要吩咐身后的小厮去香兰院问问,便见陈小娘缓缓从月亮门走出。
一身桃红的锦缎将本就艳丽的她衬得又明艳了几分,让院里的人都看的愣了。
这些年来,陈小娘几乎没有着过这般艳的颜色,乍一看去,竟像是刚进府那会儿的模样。
苏京墨顿了顿,而后眼神微沉。
她只身一人,没有带任何行礼包袱。
陈小娘似是没看见苏京墨眼中的错愕与不解,缓缓走到他的身边屈膝行了一礼。
“你...”苏京墨皱眉。
“老爷,妾不走。”这话陈小娘说的很轻,却也很坚定,“不论前路如何,妾都跟着老爷,生死相随。”
苏京墨眼里闪过一丝不赞同,却也知道眼下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。
且要说对陈小娘的做法不动容是假的,他的确没想到,明知留下是死路,她还是做个这样的选择。
而后,苏京墨又说了几句话,才叫管家亲自将院里的下人送走。
所有的人离开前纷纷朝主子行了最后一礼,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大门。
白蔹木槿花楹缀在最后头,时而看一眼月亮门的方向,可那里终究没有出现她们想要见的人。
待出了府,花楹拽了拽白蔹的衣袖,带着哭腔道,“白蔹姐姐,怎么办呀,姑娘当真不要我们了。”
小姑娘心里一直期待着姑娘能在最后的关头出现,将她们带回降香院。
可最后她们都出了府也不见姑娘的身影,她才彻底的死了心。
白蔹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,然后看向木槿,“你去哪里?”
木槿摇头,面色黯然,“我没有家。”
她早在三岁时就没了家,几经周转才到了姑娘身边,她早已将这里当成了她的家。
可现在,姑娘不要她了。
她就没了家。
花楹则是弃婴,是芫华郡主离世前两月在寺庙时捡到的,瞧她可怜就带了回来,由方嬷嬷一手养大,后来就留在了苏月见的身边。
这也是为什么花楹在降香院最受宠,毕竟,那小小的一团可以说是她们看着长大的。
白蔹默了默后,道,“去城外。”
木槿一怔,“你不回去?”
白蔹与她们不一样,她有家,有方嬷嬷,还有父亲在世。
白蔹摇摇头,“暂且不回。”
她回头瞧了眼苏府的牌匾,掩下眼底的复杂。
她总觉得这事有蹊跷,事情发生的太突然,也太急。
就好像...是很着急将她们送走一样。
若真是因为姑娘远嫁京城不便带她们,那也大可等到姑娘出阁那日再放她们走,不必这般匆忙。
她仔细观察过了,被遣散的人几乎都不是死契,只除了她。
而且,府里不像是要办喜事的样子。
“走吧。”几人在大门前驻足半晌后,白蔹才拉着花楹折身离开。
“木槿,出了城后你先带着花楹去庄子上。”
木槿皱眉,“你不去?”
白蔹垂眸,“我有点事耽搁,随后便去找你们。”
她相信姑娘送她们走一定是为了她们好。
所以,如不是远嫁京城,那么一定是出了大事,她若不查清楚不会安心。
可若真是有事,她不能将木槿花楹也牵连进去。
否则便是白费了姑娘的一番苦心。
庄子离城中有一段距离,步行过去怕是天都要黑了,几人便租了一辆马车。
白蔹上马车后,掀开车帘壮似无意四处撇去,而不远处几个护卫打扮的人在她看过去时悄悄隐匿了身形。
白蔹不动声色的放下车帘。
她自小呆在降香院,又怎会不认得院里的护卫。
想必这应该是姑娘派来护送她们的。
越是如此,白蔹心里的疑云越重。
若要送她们,大大方方的送就是了,为何要暗中跟随,也是因此,她一路上都没有找到机会下马车,只得一同进了庄子。
直到夜色降临,白蔹才小心翼翼的出了房门。
可就在她刚出庄子时,不知从哪儿冒出几个护卫拦在她面前,正是白日跟随她们的几人。
“你们这是做什么。”
几个护卫本就与白蔹相熟,当下便如实道,“奉姑娘之命,暗中保护三位姑娘。”
白蔹皱了皱眉,“这里很安全,你们回去吧。”
护卫们对视一眼后,一脸难色道,“抱歉,我们不能离开。”
白蔹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过,眼底愈发暗沉。
这几人都是后头进的降香院,并非是上报挂了名的府兵。
“姑娘可有吩咐你们何时回去?”
几个护卫摇了摇头,“没有,姑娘只说暗中保护三位姑娘,未收到撤离的命令前我们不得离开。”
白蔹凝眉,沉疑半晌后,抬眸道,“若我非要离开呢。”
“抱歉。”几个护卫拱手冷声道,“姑娘有令,三位姑娘不得离开庄子。”
“白蔹。”
木槿花楹被外头的动静惊动,赶过来刚好听见了最后一句话。
白蔹回头看向二人,面上的复杂还没来得及散去。
三人相伴多年,彼此间的默契非常人能比。
若说早些时候木槿只是怀疑,但现在她终于确定,白蔹知道些她们不知道的。
到了这个地步,白蔹也不再瞒着,拉着二人进屋说了自己的怀疑。
木槿花楹皆是大骇,得出多大的事才会这般兴师动众遣散仆人,她们不敢想。
可现在外头有护卫守着,她们就是再担忧一时半会儿也进不了城。
-
南烛并不知道府中发生了什么,他此时已身在平城。
为了尽快查清祁周人的阴谋,他拿到令牌后就去点了人手出城。
他先是到了上次正奉道人与那祁周人见面的地方查探了一番,而后顺着蛛丝马迹一路寻到了平城与南溪的交界处。
在一小镇上见到了正奉道长与那祁周人。
彼时,他们正在运送一批黄金。
南烛悄然尾随得知,那是他们从云宋人手中骗得的钱财,总共加起来足有五十万。
许是因他们之前搅合了朱府之事,他又跟踪正奉道长与祁周人交过手,叫祁周人有了防备,这才急着将钱财运回祁周。
南烛一共带了十人,是府衙里身手最好,也最机敏的,在路上南烛便与他们说了实情,眼下无需解释他们便明白该怎么做。
“祁周人简直卑鄙!”一年轻些的衙役咬牙切齿道,“这些钱财是他们从云宋骗走的,绝不能让他们带走!”
其他人也跟着附和,“对,我们必须将这批黄金截下来!”
南烛脸色暗沉的嗯了声,道,“黄金绝不能让他们带走,但光凭我们几人还不够。”
“我前几日与祁周人交过手,领头那人功夫极深。”
就是他也要尽全力才能与之一战,若是贸然出手,他们讨不到好。
“那你说该如何?”开口青年唤作邬 ,是这十人中的头儿。
他们都是官差,而南烛不过一介白身,起初他们都是不服南烛的,但这一路来见识了南烛的本领后,便习惯性的听从南烛的吩咐。
南烛看向小道上装着黄金的马车,沉疑半晌后才道,“若我预料不错,他们当会往西南走,那里是泗水滩,因为偏僻又在南溪平城交界,便很容易被忽略。”
邬 一滞,凝重道,“你是说他们要走水路?”
南烛点头,“嗯,从泗水滩可以直接进大江,于随安码头停靠。”
到了那处,自有他们的人接应。
至于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...
大约是,这些东西本就是他记忆中的一部分吧。
“若真如你所说,他们一旦上了船,就麻烦了。”邬 皱眉道。
想要在江山拦截,几乎没有可能。
南烛,“所以我们务必要在泗水滩截住他们。”
“可他们人数上远甚我们,若直接动手...”邬 ,“恐怕胜算不大。”
他们不怕死,可是也不能白白去送死,能将黄金留下才是最重要的。
五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,这批黄金一旦到了祁周,便会成为攻打他们云宋边境的武器,兵马,和粮草!
邬 看向南烛,沉声道,“你可有万全之策?”
顿了顿,又补了句,“只要能将这批黄金留下,我们的性命不足挂齿。”
若边境生了战事,便不是十来条性命就能平息得了的。
南烛目光在十人面上一一扫过,皆是坚定从容,无半分退却。
不知为何,那一刻他竟感觉到锥心之痛。
好似这样的事情,也曾在他面前发生过。
南烛握了握拳头,哑声道,“我是怎么把你们带出来的,就得怎么把你们带回去,一个都不能少!”
这句话他也倍感熟悉,仿佛...曾经对谁说过。
邬 却坚定的看着他,“为国捐躯,是我们的荣耀。”
其余人也都沉声附和,颇有几分热血沸腾之意。
南烛沉默片刻后,道,“但无需做不必要的牺牲。”
邬 一顿,而后反应过来,声音微扬,“你想到办法了?”
南烛压下心口那古怪的疼痛,指了几个方向,“分成四路,一路去平城求救,一路去南溪,请两城知州派人至泗水滩援助。”
到霖安请援兵已是来不及了,只能朝最近的两个城池求救。
邬 ,“另外两路呢?”
南烛眼微沉,“一路跟着我,尾随他们前行,若到了泗水滩还未等来援兵,我们便出手拖延时间。”
“我随你去。”邬 当即就听出了其中深意。
跟踪祁周车队的人无疑是最危险的,不仅要万分谨慎以防被他们察觉,还要到最后关头拖延时间,哪怕以性命相搏。
南烛看了他一眼,点了点头。
“那...还有一路呢?”另一衙役问道。
“还有一路...”南烛停顿了片刻,才道,“快马加鞭去随安,若是我们没能阻止得了,便让边境将领带兵前往码头,务必将这批黄金拦下。”
话落,众人久久没有吭声。
若是他们没拦住,就代表他们都...
“立刻组队!”邬 突然的命令打断了这片刻的沉寂。
很快,便分好了队伍,二人一组分别前往平城,南溪,随安,剩下的三人随邬 留下,跟着南烛。
“切记,此事万分火急容不得片刻耽搁,务必快去快回!”
“是!”
-
从黑夜到天明,再到黄昏。
南烛几人的脸色已经冷到了极致。
援兵还没有到,可祁周的车队已经到了泗水滩。
“怎么办?”邬 眉宇间已染上了急色。
眼看祁周人就要卸货装船,南烛深吸一口气,果断道,“拦!”
活落,几人腾空而起,直直闯入祁周车队。
祁周人不防有人突袭,被打了个措手不及,但很快他们就反应了过来,纷纷取出兵器应战。
像这样的打斗双方都是下了死手,否则下一刻丧命的就会是自己。
然这些人远不是南烛的对手,没过多久,祁周人便落了下风。
最前方的马车里,有一青年,约二十余,着紫色锦袍,腰间缀着一块圆玉,是水火的图案,青年面容俊朗,只那双细长的眸里满是阴郁。
尤其是神色冷下来时,更添邪气。
而在这寒春他却手持折扇,扇面是江河,与帆船。
“齐大人,来者不善。”
听见手下人的禀报,他眼里闪过一丝不耐与杀意,而后用折扇掀开车帘一角望去。
那双细长的眸子霎时一紧,下意识坐直了身子。
瞧了半晌后,他才从唇缝几处几个字。
“竟是他。”
他果然没死。
好一个景白安!
齐沐眼里杀意四起。
所以,上次跟踪正奉而来的蒙面人的确是他!
他那时便觉得那蒙面人有几分熟悉,可心腹亲眼见他落入悬崖,他便打消了疑心。
然没想到,这人竟还活着!
不知该说是冤家路窄,还是该恨这人着实讨厌得紧,三番两次坏他好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