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并没有得到答案, 他倔强又孤寂的背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慢慢地远去，宁希站在那里许久才想起要去追，刚追到小区门口, 看到林巧英下楼来了。
宁希只得赶紧停下。
林巧英担心宁希，宁永权让她去接一下，不然大晚上的会让人担心。
宁希敛了情绪, 深呼吸好几下，换上笑容, 迎着妈妈走去。
林巧英看她两手空空，便问：“买的笔呢？”
宁希笑了笑道：“我忘记拿钱了, 妈妈。”
林巧英佯装愠怒地瞥了她一眼：“买东西还忘拿钱，也就你能做到。”
林巧英又带着宁希去超市买笔。
宁希回去后, 写了会儿作业，拿起桌上放的笔记本, 看着上面整洁又刚劲的字迹，心中终究是痛的, 她不敢给顾森打电话。
她拿起手机编辑了好多道歉的话语，但是最后还是都删掉，换成了六个字：“顾老师, 对不起。”
可是并没有人回信。
宁希不知道自己怎么伤到他了，但是他一个那样冷漠又板正的老古董竟然哭成那样, 宁希的心一阵一阵抽搐。
他这个人设不该是什么都不怕的么？
他到底在害怕什么，在伤心什么？
反正她问什么他都不说。
*
她的阿森回来了，宁希第二天起的比较早, 她想趁着上学的机会去找一下顾森，顺便跟他道个歉。
可是她刚在顾森住的小区停下，就看到他背着书包下了楼, 宁希酝酿了会儿，想喊“顾老师早上好”，然而还没等她开口，顾森已经笑着向着她跑来，看起来有点欢喜。
“希希，早上好。”
宁希一愣，她其实很容易就能分辨他们两个，即使那个顾森在伪装少年顾森，她一眼也就看穿了。
所以这个是她的阿森，她一委屈，冲上去就抱住了顾森。
顾森双手抱住她，有些心疼道：“受委屈了吧？”
宁希不说话，天才微微亮，小区里人还很少。
顾森抱了会儿她，推开她道：“走，去学校。”
宁希点头，顾森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，出了小区，他骑车载宁希去学校，宁希还说：“你去坐车呀，我自己骑车就行。”
顾森轻声道：“没关系，我腿不疼。”
宁希便沉默了，她其实有很多话要问，但是不知道从哪里问起。
“阿森。”
“嗯？”
“你醒来的时候，他有没有留下什么给你呀？”
顾森沉默了会儿，点头：“留了，一句话。”
宁希心里一紧：“什么话？”
顾森笑了笑道：“他说，你女朋友生气了，自己哄吧，我哄不了。”
宁希没说话。
顾森问她：“你怎么生气了？他惹你了么？”
宁希说：“昨天不是周末嘛，想你啊，就让他陪我去约会，然后……哎呀，反正就是不愉快。”
顾森没说话，清晨的微风有些凉意，吹乱她的额发，她拿手压了压。
她听见顾森说：“希希，你要试着和他相处，因为我没有他勇敢，我很害怕去学校，是我自己想躲起来。”
宁希抱紧他的腰身，摇头：“不要躲起来，有什么都不要怕，有我呢。”
顾森什么都明白，也什么都知道，他和宁希的这条路很难走，或许有一天他害怕了，选择逃避，那消失的人格一定是他。
他受够了这世界的恶意，只想藏起来。
这些日子有另一个人帮他承受这一切，其实他不愿意醒来，但是他还想看看宁希。
或许哪天，他真的就消失了，什么都不知道。
没有人再逼着宁希学习了，但是她反而自觉了不少，不懂的就问，易错的全部找个纠错本记录下来。
少年顾森不会逼她学习的，在他眼里，只要宁希过得舒服开心就行，学习不学习都无所谓。
只有那个顾森才会逼她学习。
他在的时候，宁希烦死学习了，可是他走了的时候，她倒是很自觉了。
第二次月考的时候已经深秋了，校园里的梧桐树的树叶开始泛黄，不断地从枝头掉落。
宁希月考成绩比之前都提高了，尤其是物理，她这个物理渣渣，120分的题竟然考了67分，物理老师甚是欣慰，虽然没有及格吧，但是已经很好了，比起第一次月考的6分，他已经烧高香了，成绩出来的时候还夸了宁希一番。
功劳都是顾森的啊，他那个笔记本上的知识点其实很全面，秦菲这个学霸有了那些总结和概括，差点考了满分。
可是班上也仅仅顾森一个物理和数学满分的。
顾森真的是个怪物，他的数学和物理真的很少有不考满分的时候，这也是老师为什么那么重视他的原因。
三中今年高三的高考，大家都在指望顾森啊，能出一个清华的苗子，整个学校都能跟着沾光。
秦菲这次成绩突飞猛进，从第五名爬到了第二名，只比顾森低一点。
宁希也在进步，但是她也只能从三十几名爬到二十多名，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。
秦菲成了班里进步最大的学生，秦菲感激宁希，还请她喝了一杯烧仙草奶茶。
宁希也买了一杯珍珠奶茶犒劳顾森。
顾森就看着她笑。
少年顾森真的很爱笑啊，她喜欢看他的笑容。
顾老师再没出现过，这应该是好事，说明顾森的情况在好转。
另一个顾森真的再没出现过。
宁希的平均成绩不仅仅提高了十几分，她回去拿着放在桌上的发卡看，这个发卡十五块钱，她想起那天顾森跟她说的话，花一块钱就拿一分成绩来还。
她这一次平均成绩提高了二十一分。
她看着那个发卡许久，给顾森发了短信。
“我这次成绩提高了二十一分，比十五分高了六分呢。”
那边过了会儿，回了她。
“六分少女。”
宁希一愣，她突然紧张起来，拿着手机的手微微颤了颤。
再次发短信给他。
“你是顾老师么？”
那边没回她，她有点忐忑，既然白天是顾森，那晚上的一定是他了。
而且还不给她回短信，那一定是顾老师了。
她再次跟他道歉：
“对不去，顾老师，我以后会听话的。”
那边依旧没有秒回，大概过了五分钟，他回了一个字：
“乖。”
是另一个顾森。
深秋的季节开始冷了起来，校园里落满了枯黄的树叶，刚打扫完，身后又落下一堆。
高考也开始倒计时了，学习氛围也越来越紧张。
重伤住院的江浩也出院了，他向警方提供了犯罪嫌疑人的线索，说他穿着一身西装，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，衣服上染了他的血，个子很高，大概有188c右。
这和那些贴吧里以及论坛里被贴上去的顾森很像，警方终于找上了门，顾森很配合警方的调查，警方并没有发现任何的线索，也没在他住的小区里的监控录像里找到他变装伤人的证据。
顾森的嫌疑被洗去，继续回校上课。
什么都没变，生活依旧在继续。
只是从顾老师消失之后，宁希就开始时不时地收到陌生人的来信。
其实宁希认识信里的字迹，是顾森的，顾森的字迹很有辨识性。
信奉上没有署名，没有地址，没有邮票，很明显是来她的小区给她放到邮箱里的。
他开始无休无止地给自己写信，宁希以为是另一个顾森写的信，其实不是，是少年顾森给她写的信。
他在信里会写一些他的见识和奇闻，写一些宁希看不懂的句子，但是没关系，她每收到一封信都会将信收藏起来，想着等以后顾森的病好了，就给他看。
可是放寒假时，宁希收到了一封有地址有署名的信，但是不是顾森住的小区，署名也不是顾森。
但是笔迹还是顾森的，宁希发现了这一点，有点疑惑顾森为什么要给她写有署名有地址的信。
放寒假的一天去学校拿通知单的时候还见过顾森，可是宁希后来就没见过顾森了，不管是哪个，都不见了。
宁希十七岁了，只是十六岁的生日没过，事情太多想不起来。
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过了，她的生日比顾森的早一个月，顾森的在七月初七，她的在六月初六。
她是个大姑娘了，下学期高考完，生日一过，她就十八岁了。
顾森突然消失了，可是身边的人并没有发现，宁希以为他去勤工俭学了，去他之前兼职的网吧找人，周瑾却告诉她：“顾森很早就辞职了，他很久没来过了。”
电话打不通，短信不回，他消失了。
宁希开始慌了起来，回到旧区去找陈莹，敲开他家的门，陈莹被她吓到，还反过来问她：“宁希，森森呢？”
宁希一听就知道顾森没回来过。
没人知道顾森去了哪里，宁希在老家住了几天，顾森也没回来过。
直到后来有一天，桂芳婶惊慌地打电话来，跟林巧英说文淑出事了，出去玩的时候不小心摔下了高坡，摔骨折了，现在在住院。
宁希也是在林巧英准备礼物去看文淑的时候才知道文淑出事了，宁希问她文淑出什么事了，林巧英说文淑摔骨折了。
林巧英作为邻居，为了脸面，还要去看望一下，宁希不想去就没去。
她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，文淑不是去拍戏了么，怎么会摔骨折呢？
顾森去哪里了？
她每天都去顾森住的地方等人，可是顾森始终没回来过。
她也再没收到顾森的信。
*
转眼就到了过年，顾森的电话还是打不通。
可是宁希从姥姥家回来，却又收到了没有署名的信。
她紧张地拿着信回家拆开，只见里面只有四个字：“你好，宁希。”
宁希的心里一咯噔，她衣服也没来得及换，又出门往顾森住的地方跑，门是关着的，宁希抬手敲门。
门被打开了，她看到了笑地温柔的顾森，他坐在轮椅上，头发长了一些，瘦了一些，穿着单薄的黑色长袖。
他笑着看向宁希：“希希。”
他拉着宁希的手进去，将门关起来，宁希板着脸凶巴巴地问他：“去哪里了？这么久都不理我？电话也打不通。”
他笑了笑，拉着她到单人沙发前，让她坐下，给她倒了杯开水。
寒冬的天气有点冷，他的手倒是有点温暖。
宁希抱着杯子暖手，目光就没离开过他。
他忙完回到宁希身边，轻声问：“过得还好么？”
宁希点头：“还好，就是有点想你。”
他笑着揉揉她的头发：“希希最乖。”
一切都没有什么异常，也没有什么改变，他依旧是少年顾森。
宁希喝完水，想抱抱顾森，她依旧像以前每个想和顾森亲近的时候一样，张开双臂：“阿森，抱抱。”
他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，只是靠近了她一点，伸手抱住她。
她双臂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，并没有发现他的情绪，他的手在抖，但还是也用同样的力气抱紧了她。
“希希。”
“嗯？”
“快高考了，等上了大学，咱们就光明正大地谈恋爱。”
宁希点头：“好，我会考上一本的。”
他闻言，眼里有了欣慰的笑意。
“你最乖。”
宁希说：“顾老师给我整理的那些知识点我都看完了，我也会尝试着去做一些比较难的题了。”
他的唇角有了微微的笑意：“你好乖。”
宁希点头：“我当然乖啦，我要和阿森一起考大学呀。我不能给你拖后腿。”
他就笑。
原来真的有人会为了他变得更好。
宁希抱了会儿他，放开了，然后盯着他的脸瞧，他眨眨眼，不敢看她的眼睛。
但是被她盯着看了会儿，还是抬眼看宁希：“怎么了？”
宁希双手捧住他的脸：“你怎么长得这样漂亮呀？”
他一愣，微微咬了咬唇：“你才漂亮，我是男的，要漂亮干什么？”
宁希的手有点凉，她俏皮道：“漂亮可以让我亲你呀。”
她凑到他唇角亲了一下，他的手微微颤了颤，眼神清明地看向宁希。
宁希笑地有点甜，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，不自觉地抿了抿唇，看着她的眼睛，她的目光停在他的唇上。
“阿森。”
“嗯？”
“亲一下可以么？”
他双睫颤抖，眨眨眼，点头：“可以。”
宁希略显微凉的唇瓣亲在了他的唇上，他不敢动，有点惊慌失措地看着宁希近在咫尺的脸。
她没有亲一下就离开，反而用自己的唇瓣轻轻地吸啜他的，他被吓坏了。
没有回应，没有动作。
他傻了似的。
宁希没感觉到顾森的回应，她心里一凉，瞬间远离他。
宁希捂住了自己的嘴，她有点惊慌失措地看着他：“顾老师？”
他心里“噔”地一下，似乎什么破灭了。
他紧张地胸膛都在起伏，他看着宁希半天，终是败下阵来。
宁希不可思议地看着他，脸红成了大番茄。
说实在的，和少年顾森怎么亲近她都觉得很自然，唯独和另一个顾森亲近，她才会有种亵渎神灵的感觉。
宁希的惊慌不比他的少。
她真的是慌了：“你为什么不推开我呀？你……”
他抿了唇，像做错了事情一样，跟她道歉：“抱歉，知道你很想他，所以……”
宁希皱眉，不都是一个人么，只要能看到就很好了，亲不亲真的无所谓。
宁希压下心中的慌乱，整理好情绪，也是难为情：“对不起，不知道你是顾老师，我都没发现……”
他摇头：“是我的问题，和你没关系，快过年了，学习也不要放松。”
宁希点头。
他转动轮椅远离宁希，宁希看着他的背影，轻声道：“我期末考试的成绩比之前提高了很多，比十五分多哦。”
他停下动作，并没有回头，但是他在笑：“知道了，六分少女，二十一分嘛，很不错。”
宁希也笑：“我不喜欢六分少女这个称呼，顾老师换个称呼。”
他轻声道：“我没事，他也没事，你可以回去了。”
宁希问：“不能蹭一顿饭嘛，我爸妈还没下班，没人做饭。”
他沉默了会儿，回头问她：“想吃什么，我给你做。”
宁希想了想：“你做的，都行。”
他去卧室换上假肢，出来就往厨房走。
突然手机响了，宁希帮他把手机拿到厨房去，他接过接了起来，那边传来一个男声：“老板，人找到了，已经报警，警方已将其抓获。”
他的神色沉寂下去，语气清冷：“知道了。”
他挂了电话，递给宁希。
宁希又出了厨房。
顾森说：“你可以打开我的电脑看会儿电视。”
宁希才不碰顾森的电脑呢，那里面重要的东西太多了，万一她给弄坏了就不好了，她没有去打开电脑，就坐在沙发上用她的老年机上网，结果刷到一则资讯。
“人贩子钱某的团伙被警方抓获，贩卖儿童已达十余年，残害的儿童高达两百多名……”
宁希心里一跳，童年的阴影就这样涌了上来，她下意识地看向顾森的左腿。
如果不是人贩子，顾森也不会残疾吧。
宁希看着顾森的背影，小声道：“顾老师，你知道阿森怎么残疾的么？”
他的背影一僵，点头：“知道。”
宁希说：“我刚刷到一则简讯，有个人贩子团伙被警方抓获了，他们应该被判死刑，被他们残害的孩子太多了。”
顾森就是其中一个。
顾森切菜的动作顿住，敛了眼里的情绪，点头：“挺好的。”
宁希起身去厨房，站在他身后：“我能抱抱你么？”
他的动作再次顿住，没答话。
宁希只是想起了以前的顾森，她只是好心疼她的阿森。
她缓缓地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身，他没有动。
切菜的动作并没有停下。
“宁希。”
“嗯？”
“如果，你的阿森消失了，留下的那个是我，你会喜欢我么？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