华灯初上, 月挂柳梢头,应天府南镇抚司如一头蛰伏的巨兽,一呼一吸间吹起地上薄薄一层的银色雪屑, 让它们飘荡在空中犹如一场似水流年的梦境。
屋内, 卫阿嫱的肚子:“帮个忙将糖葫芦送到医馆中便好。”
而后才将自己买的酸杏分了安思文一半,“也是没想到会碰见你,你不利用沐休在医馆陪阿姐,出来作甚,以往这种跑腿的活,你不都是吩咐别人做的,我知道了,又惹她烦了是不是?”
安思文略有些烦躁,没正面回答他的话,反而道:“崔指挥使到是清闲,案子没破就在街上溜达。”
两人互相攻击了一番,谁也没落了好,说到案子,便一起往医馆走,崔言钰又问了问安思文一些小道消息,顺便将案子捋了捋头绪,安思文倒是不想跟他说,但想到灵薇,终还是耐着性子给解答了。
到了医馆,满屋飘香,不是药材的香味,而是灵薇亲自调的香在医馆中燃着,压下去了熏人的药味。
此时医馆中已经有许多人,一半是平日看病的病人,还有一半是专门买香的婢女,灵薇调的香,本是给自家人用的,可放到医馆中,意外让来看病的人注意到了,生意反而比治病开药还要红火,也算是错有错着。
她便调了些不同功效味道的香,专门外给应天府的贵妇,后来有人要给自己考科举的儿子买香,她又做了提神醒脑的香囊,也是十分畅销,成了医馆主要的收入来源。
医馆不靠看病救人来赚钱,她想为家人积福,便压了药材的价,为更多的穷苦百姓看病,众人感激,医馆口碑愈发好了起来。
现下灵薇正坐在纱账后替人看诊,看见崔言钰来了,便起身迎了上来,安思文赶忙上去扶她,低声道:“你身子重了,小心着些。”
被搀扶的灵薇原本尖尖的下巴都圆润了,皮肤散发着从内而外透出的光泽,一身软肉贴着她单薄的身体,硬是让她看上去像是胖了一圈。
她和安思文成婚后一月就怀了身孕,算是和卫阿嫱脚前脚后,但同卫阿嫱的怀孕情况是截然不同,孩子分外体贴她,不光没有孕吐,身上一点不适都没有。
每每看见她这样,崔言钰就恨不得将卫阿嫱喂胖一圈,也不知道她每日吃的东西都到了哪里,只长肚子不长肉,四肢依旧如之前那般细。
灵薇嗔了安思文一眼说,“我没事,你不要那么紧张,”而后对崔言钰道,“阿嫱最近可能熟睡了?我又调了一款香,你拿回去试试。”
崔言钰道了谢说道:“虽然还是会夜半惊醒,但次数比以往少了,胃口也好了些。”
瞧见他手上拎的东西,灵薇眉眼都替卫阿嫱开心,便催他赶紧回去带给阿嫱。
安思文被指使着送崔言钰,到了门口,直接将了他一军,他立在台阶上道:“妹夫,慢走不送。”
崔言钰似笑非笑的看了他半晌,终还是没回嘴,他反身往南镇抚司的方向而去,周围房屋纷纷倒退,就如在烈日下从糖葫芦上化掉的糖浆,又因天寒而重新冻住。
脚下的青石板被磨没了棱角,医馆对面新开了一家茶舍,久负盛名的红馆女子从了良,南镇抚司一如既往沉默地伫立在那,山里总会传来奇怪的声响,不明所以的外地人总会以为是地龙翻身了。
一晃,六年就过去了。
南镇抚司军工部里,一群锦衣卫弯着腰,手里拿着小木马、小蜻蜓追在一个满院子跑的小男孩身后。
“止景,快来看看,叔叔手里有好玩的东西。”
“止景,不要去缠你母亲,伯伯给你雕个手铳玩。”
小男孩在听到手铳后,眼睛立刻亮了起来,不再想方设法混到卫阿嫱身边,小腿快速倒腾,扑到一个锦衣卫怀里,叫道:“手铳!”
一群锦衣卫松了口气,见卫阿嫱没受影响,在和他们的同僚讨论,七手八脚递木料工具,以最快的速度给他雕了个手铳玩。
哪料这小子见是个木头的,当即就不干了,哭嚎道:“我要真的!真的!你们欺负小孩!”
卫阿嫱忍了又忍,手上青筋爆了又爆,最后猛地起身,喝道:“崔止景!”
崔止景打了个嗝,看着卫阿嫱撇撇嘴,哭得更大声了,简直魔音穿耳,他一边哭一边道:“你不爱我了,说什么以前拿我当眼珠子疼,现在都开始吼我了!”
眼见卫阿嫱要过去打孩子了,锦衣卫一面拉住卫阿嫱道:“还小呢,还小呢,别生气别生气,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烦人。”
卫阿嫱指着崔止景,脑瓜仁一跳一跳的疼,“你们松开我。”
几个锦衣卫哪里是她的对手,她三两下挣脱开来,上前将崔止景夹在自己胳膊下,崔止景晃荡着自己的小腿,分明是都习惯她这么做了,哭着小嘴还叭叭叭个不停。
“我就知道我不是你最爱的人,嗝,你讨厌我,你就喜欢隔壁那个臭小子。”
“一个只知道看书的书呆子,你怎么就那么稀罕,稀罕人家也不是你儿子。”
“你找我爹也不好使,我就是你生的,我想玩手铳怎么了,你能教人家武艺,怎么就不能教我了,嗝,呜呜,哇。”
卫阿嫱将这臭小子扔进崔言钰的屋子,不禁问出了一个灵魂问题:“他这是随谁?”
那一张嘴简直能说上七天八夜不停歇。
崔言钰瞧见崔止景也是头疼,当即脸一板,崔止景在他面前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,抽抽搭搭不敢嚎了,委委屈屈的小模样可真是招人疼。
也就是这副好面孔,加上嘴甜如蜜,才让家里几个老人,宠他跟宠眼珠子似的,要不是在家里无法无天,还撕了安 之的书,她也不会带着他来南镇抚司。
在安家,是严父慈母,在崔家,那是男女混打也不好使。
这小子,自从知道她要教安 之习武不教他,都闹了一个月了,但是再闹她也不会松口的,平日生气归生气,教育孩子归教育孩子,但只有自己才知道,她教不了他,她心疼,这活还是得崔言钰来。
何况她教安 之也是因为灵薇姐又怀孕了,生下安 之后,灵薇姐又生了个小丫头,现下又怀孕, 之已经大了懂事了,可小丫头黏人的紧,除了自家父母谁也不跟,她这也是为了帮灵薇姐减轻压力,让她少操心。
偏这孩子说自己不疼他了,天天闹腾不休,日日欺负 之, 之又不是只任欺负不会还手的孩子,家里都快让他们两个闹翻天了。
卫阿嫱眯着眼睛看崔止景,突的说了一句:“我师父那日来信说,想来应天府看望一下止景,但家里人说他年纪大了,让他好好待着哪里也不许去。”
崔言钰立刻洞悉了她的意思,接话道:“是时候让这孩子去姑苏见见世面了。”
“想必我师父很乐意照顾他,他老人家正因为闲赋在家说无趣呢。”
两人对视一眼,又看向崔止景,当下就决定送这孩子去姑苏。
崔言钰不能随意离开应天府,但卫阿嫱可以,她带着崔止景坐船去姑苏,看着崔止景因为头一次坐船兴高采烈的模样磨牙。
唯有南镇抚司军工部的人快成了“望夫石”,蔫头耷脑道:“我们想卫同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