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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3章 牢笼:一

海风散发出腥湿的气息, 海浪泛起白沫,一圈圈扩散。

略微腐朽的厚木板搭在两艘船之间,只听见水手们热火朝天地喊着“一二三,起――”, 接着, 咕咚一声,有什么被抬上木板。

离得远的人们都兴致勃勃地观望。

巨大的水箱剔透精致, 边角雕刻着繁复花纹, 盖子上镶有宝石,随着推动,水箱里的水激烈晃荡, 里面的东西也偶尔动一下。

头根本不是惩罚,只是在他玩耍。

拜托,他是人鱼。哪有人鱼会怕水的?

于是人鱼又拍了她一尾巴水,啾啾也又还了他一捧水。

人鱼:拍――

啾啾:泼――

他俩像小屁孩一样热烈对战。

啾啾一身白绸衬衫全被打湿了,连背后头发都湿漉漉的。人鱼也不知不觉将小半个身子露出了水面,长长的鱼尾在水中飘逸又迤逦。

“你耳朵好漂亮。”

啾啾伸过手。

少年脸色一变,偏头躲过去,顺便对她露出个龇牙咧嘴的威胁表情,犬牙尖利。

耳朵也是繁衍期人鱼才会互相触碰的地方,怎么人类小崽子对这些恶心东西这么感兴趣。

人鱼往后退了退,啾啾黝黑的眼睛看着他,正巧一个浪潮掀来,大船在海浪中剧烈摇曳,小姑娘踩的凳子一歪,她身子晃了晃,眼看着就要摔下去。

人鱼猛地钻出水面,朝她伸出手,要去抓她胳膊。

却不想那小姑娘瞬间站直了身子,瞳孔里一点害怕都没有,只有明晃晃的奸计得逞,用那小小的手摸上他耳朵。

少年身子一颤。

他哪怕常年待在水里,身体也温度灼热,反倒是这小姑娘手凉凉的,碰到他耳朵后有股说不出的麻痒在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里窜流。

啾啾看起来再弱小,也到底是海盗的女儿。

海盗该有的狡猾强势,她一个都不少。

身为海盗,怎么会摔倒在海盗船上呢?

人鱼被她气着了,他不喜欢动脑筋,就喜欢武力制服,被算计了一把,特别不高兴,索性就拽着小姑娘胳膊,将她一把拖进水箱!

“唔。”

啾啾只来得及发出简短的惊讶。

她一时没闭住气,被拽入水中时,还冒出一串小泡泡,把人鱼逗乐了。

水中他的长发有如一团黑雾,眼睛愈发明亮璀璨,朦胧的水波给他附上了一层别样的美。

人鱼真好看啊。

只怕童话书里那些王子,都没他这般绝色。

啾啾看呆了。

下一秒,人鱼端着她腰将她重新托起来。

他慢她一步钻出水面,鱼尾很自然地分开了她双腿,由着她坐在他小腹下的尾巴上。

啾啾顺势摸了他脖子,摸了他锁骨,又摸了它尾巴。

人鱼不自然地用尾鳍拍她一下,让她住手,接着有些茫然。

――他不喜欢人类,称得上讨厌人类。这人类小崽子太脆弱了,他能立刻扯开她肚子,轻易将她杀死。

但不知道为什么,她软绵绵往他怀里一钻,他不太想动手了。

那今天也放过她吧。

他捏着她腰,想。

这之后的很多年,他都没找到机会动手。

啾啾渐渐长大,渐渐不喜欢玩玩具了,便将它们都锁进了她的箱子里。

有一次不知道是哪艘船的小女孩来梅斯菲尔德号上玩耍,那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,啾啾的母亲――船上大副,来到啾啾房间,希望她能将她的小章鱼玩偶送给小女孩。

啾啾却摇头,死活不肯。

“为什么?”母亲不解,“你不是已经不玩了吗?”

啾啾:“嗯,不玩了。”

母亲:“那可以给妹妹吗?”

啾啾坚决:“不可以。”

母亲:“为什么?”

啾啾固执:“就算不玩了,那也是我的东西,我不要给别人。”

她的东西,永远都是她的。

无奈,母亲只好苦笑着放弃说服她,并且在晚餐时多给了那个小女孩一块牛排,作为补偿。

牛排不是“啾啾的东西”,所以她不会在意。

成长的过程中,唯一没有她压箱底的玩伴便是少年人鱼。

他也一天天长大,身体舒展,比以前更加貌美。

啾啾有了新的爱好,下棋。

一个人下不了,她便顺势教了人鱼怎么下。

人鱼特别聪明,一教就会,他俩胜负率几乎一样,只是人鱼更没有耐心,对这些要靠脑筋进行的活动兴趣缺缺。

啾啾还迷上了飞镖,有时候投了半天也只能投到九分,便是她先失去耐心,将飞镖递给人鱼,人鱼会准确地帮她投在靶心上。

然后附送她一个又像是攀比,又像是等她夸奖的得意表情。

啾啾十六岁生日那天,是个满月夜,人鱼第一次开口唱了歌。

月光莹莹映照在水面上,他浑身上下都抖着细小的碎光。他们没办法发出人类的语言,歌声也不是人语,却极其动听。

啾啾想到了一个词,用来形容钟棘这样的男孩子恐怕不太合适,但她就是想到了――

“女妖”。

荧荧之中祸乱人心的女妖。

月光下,啾啾趴在他身上听他唱歌。

月光下,他尖尖的指甲梳过她长发。

月光下,他们生涩的交换初吻。

人鱼很凶残,至今对人也不友好,却对她格外温柔。

她甚至可以摸他的尾鳍。虽然啾啾不懂为什么摸他尾鳍的时候,他会露出有些难受僵硬的表情。

他越是抗拒,她就越是喜欢捉弄他,她本来便是天生的坏种。

直到少年在她肩头闷哼,眼睛艳红地爆发出来。

啾啾一愣,他羞恼地别开视线。

那之后,小姑娘再也不敢碰他尾鳍了。

海盗船摇啊摇啊,好像永远也摇不到一个尽头。

有一天晚上,海浪尤为汹涌,据说他们正在穿越一处凶险的礁石滩。

啾啾在看书,人鱼突然直起身子钻出水面,一双锐利矜贵的眉拧了起来。

“怎么了?”啾啾问。

窗外礁石在黑暗中像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,她下意识以为钟棘不喜欢看这些,要去拉上窗帘。

人鱼却从喉咙里发出短促的声响,是制止她动作的意思,小姑娘立刻停了手,满脸困惑。

钟棘盯着窗外失神。

漆黑的天空,漆黑的海。这一处地方的名字叫白豚湾。

电光石火之间,啾啾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,脱口而出:“钟棘,这里是你家,对不对?”

人鱼转过头,红色的瞳孔宛若在燃烧。

他点了点头,尾巴轻轻一摆。

啾啾又问:“你想回去大海,是吗?”

少年犹豫一下,再次点了点头。

便是在海盗船上生活多年,也压制不住他向往自由的野性,好像荒野之中的狼,人类的美食珍馐磨不平它的利爪与尖牙,它总有一日要回归原野,自由狩猎。

啾啾抿了抿唇,眼睛乌黑。

钟棘以为可以对他的恋人诚实,然而少女却慢慢沉下了脸色。她侧过身,烛火勾勒着她稚嫩的脸庞,眼睛里一点冷光,倏然熄灭。

她一点一点拉上窗帘。

将他所有视线隔段,人鱼惊讶。

等再回过头时,小姑娘表情空洞又冷淡,仿佛隔着层雾气与轻纱。

少年愣愣的看着她。

有一刻生出了种怪异感,觉得她此刻只是一个没有思维,凭着本能操纵身体的人偶,在害怕失去什么。

“钟棘,不可以,你是我的东西。”她说。

她就那样平静地与他对视着,时隔多年后,再次关上了他的水箱盖子。

第二日也没有打开。

人鱼急了。

我当然是你的,但我想回去大海,又不是之后不陪你了。

人鱼的家庭观念很强,也极其忠贞。

他焦躁不安,不会人语,只能在封闭的水箱之中翻腾游动,一寸寸擦过水箱的玻璃,仿佛刚被关进笼子的野兽,一身的烈性都被激发了出来。

他越这样,啾啾就越是冷冽。坐在那里看了他许久,一言不发。

一周后,海盗船离开白豚湾。

人鱼很生气。

一部分是为了大海,更多的是,啾啾将他关了起来,不做搭理。

他们就这样冷战了。

同吃同住,却不再亲密。

她死活不肯打开水箱的盖子,明明以前特别喜欢泡在水里趴他身上,一寸寸描绘他的皮肤。现在宁可不与他接触,也要将他关起来。

有时候盯他的目光,让他怀疑她是不是还想用铁链子拴住他。

人鱼没法说话,没法触碰她,只能看着啾啾病态偏执,徒劳暴走。

可他越是烦躁,她就越是冷淡。

水手们都知道啾啾与她最宠爱的那条少年人鱼闹矛盾了,却顾不得关心这个,他们现在更在意的是,小姑娘快要18岁了,她即将接替她父亲的位置,成为梅斯菲尔德号的主人。

终于有一天,啾啾搬出了那个再也没有欢声笑语、动听歌声的房间,住进了船长室。

屋里空空荡荡,煤油灯被熄灭,门关得紧紧的,人鱼不太懂,尾巴却摆动得有些僵硬。

等了好几天,啾啾也没回来后,他突然意识到,他就像她那些不玩了的玩具一样,被压在了箱底。

那人类幼崽――少年咬牙切齿。那气死人的小混蛋,抛弃了他。

……

啾啾心上有根弦“嘣”地扯断了,在钟棘说他要回归大海的那一刻。

她知道她的心坏掉了,她对钟棘做了非常过分的事,他一定很生气,所以她更不想面对。

哪怕她再怎么聪明,也束手无策。

异地恋姑且很困难,更何况跨越种族的恋爱,他们连普通交流都做不到。

一想到人鱼,她的思维就一片混沌,分崩离析。

她尽量不想。

锁住他就好。

新船长上任遇到的第一个难题是一场暴风雨,这么多年来最严重的风暴,海浪掀起了足有二三十米高,时不时能看见一条飓风卷着海水,破开浪墙。

坚固的大船在这场雨里变成了飘摇的扁舟。

船员们焦头烂额的声音不住响起。

“船长,龙骨里的货物被水泡了!”

“船长,储备室的水已经来不及排出去了!”

“船长,我们得火速抢救□□桶!”

又是一声剧烈响动,船员们都被吓了一跳,正在啾啾汇报受灾程度的水手第一个奔出去。

“怎么回事?是不是又有什么地方被冲破了?”

没有回答,大家都一头雾水。

啾啾却突然脊背一寒,牙关紧了紧,想也不想朝她曾经住过的小房间跑去,推开门,海水猛的涌过来,没过她膝盖。

少女呼吸一滞。

水箱空空荡荡,盖子已经碎掉。

――钟棘不见了。

旋着白沫的水面上,几片莹莹的鳞片被推涌到她身边。

看大小应该是他尾部中段的鳞片。

啾啾捞起鳞片,握在手心,看向破裂的窗外,抿住唇。

――他回归他的大海了。

***

如果说近五年里,这片海域有什么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的话,那应该就是啾啾。

一个年轻的女海盗,个子不够高,体型不够丰满婀娜,看起来还是个小丫头,很好欺负的样子,但手段却异常强硬,头脑也十分灵活。

成为梅斯菲尔德号的新船长之后,毫无疑问,被永远阴险狡诈的海盗部下们叛变了一次。

她称得上以雷厉风行的速度,摆平处决了所有对自己不服的人,又乘风破浪地开辟出一个又一个新海岛,在愈来愈激烈的同行竞争中斩获无数宝藏。

得到了部下们的簇拥。

也让公海中许多海盗都对她恨得牙痒痒。毕竟那疯丫头,黑吃黑也是第一名。

实在没有露天的宝贝可以捡了,就打个海战,从别的海盗身上掠夺。

她疯得让人怀疑她是不是一点也不怕死。

海上强盗千千万,啾啾至少惹一半。

独立港口的酒馆老板什么情报都卖,包括那疯丫头的情报。

“啾啾么?还真不太好对付,她狡猾得像猫一样,你们人多她就逃,你们人散,她就各个击破,连海盗的规则都不讲。”

“嗜好?她没什么不良嗜好,也不贪心,每次都分析好了,觉得自己实力足够,才会去寻宝。”

“硬要说的话……我听说,她对人鱼的传闻有点异常的关注。”

“人鱼?”打听消息的海盗问,“真有那种东西?”

“谁知道呢?”

老板神秘兮兮的笑了下,继续擦拭他的酒杯。

……

澄碧天空之下,黑烟滚滚,战火纷扬,海面飘着洋洋洒洒的碎屑,被搅得一片浑浊,时不时能听见噼啪一声,又是一块木板砸入水中。

年轻的女海盗高高站在桅杆上,面无表情,身子却笔直,像是指向天空的一把细剑。海盗船的侧身,有一串华丽的字,写着梅斯菲尔德号。

他们这一趟过来,是来抓人鱼的,却不想落入陷阱。

不远处的骷髅头旗帜在海风中猎猎翻飞,戴着三角帽的男人放下了望远镜筒,大笑着。

“我亲爱的小船长,这次你可毫无办法了,不如快些投降,我们兴许能放过你。否则就只能将你扔去孤岛,给你一把枪一颗子弹,你懂这是什么意思。”

五艘船夹击,不给梅斯菲尔德号留任何一道闯出去的缝隙。

每艘船的侧炮都对准了他们,即便梅斯菲尔德号是淘汰的军舰,威力强于普通的中型帆船,也没法面面俱到。

众人心中都有些寒意。

好几艘敌对船上的水手都开始转起了爪钩,等着他们的首领一声令下,长驱直入。

大副看向高高在上的小姑娘:“船长,请下令!”

即便到了现在,他们必输的局势,啾啾还是保持着那张面瘫脸,眼睛里一点波澜都没有。

这样最好,因为船长的情绪是会影响士气的。

海风呼呼,将船帆荷满,对面的首领站在望塔上,与她遥遥相望。

片刻后,他抬起了手。

与此同时,啾啾也抬起了手。

让人头皮发麻的短暂窒息后。

“开火――”

“开火!”

两声命令同时传下,一瞬间,整个海面都变得动荡!

砰砰砰的声音有规律地震响,激战酣畅,船身时不时剧烈震动,未能打中目标的火弹飞入大海,扬起高高的浪,激烈地拍上船身。

“开火――!”

水手们都卯足了力气大喊,仿佛这样就能坚定他们必胜的决心,声音一道一道传递开,每一个人都如此用力,如此拼命。

连他们的生命也随着战斗而激昂。

舵手尽可能控制着船的方向,却又因为对方炮火过于凶猛,一个人根本掌不住控,又涌上好几个人帮他一起操纵船舵。

“船头炮加载!”

“解开缆绳,往西五十度偏转!”

“旋转炮转向南方,旋转炮转向南方!”

梅斯菲尔德号被炮火一次次击中,仿佛风烛残年的老人,拖着越来越残破的病体,在枪林弹雨之中负隅顽抗。

海面越来越浑浊,残渣越来越多。

水手们的心也越来越凉。

敌我的差距根本不是头脑聪明便能解决的难题,饶是大家鼓足了勇气高声的呼喊,也拯救不了节节败退。

这些水手都是上次叛乱之后啾啾新招来的,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穷困到连个狗窝都没有,在酒馆里花一个或者两个金币,就能雇佣到。

然后他们却为了那一个或者两个金币,赌上他们往后的性命。

对面首领男人笑得越来越放肆。

“投降吧!”他大声喊,“你们已经输了!”

“接下来,我们将会登船,我亲爱的小船长,如果不投降的话,你的水手们就会被杀掉了。海盗的规矩,你明白。”

他放声大笑。

啾啾眼睛黑沉。

然而就在这时,突然“咚”的一声!

随着那声音,船身猛的一震,几乎被掀翻!

动静大到让许多水手滑到船舷一侧,还有数个扑通落入水中。

“怎么回事?”男人瞬间变了脸色。

话音刚落,又是“咚”的一声。

这次,旁边那艘船被掀翻了,桅杆折断,甲板上所有人都没能幸免于难,落在海中扑腾,只有几个紧紧抱住了之前梅斯菲尔德号上碎裂的木板。

咚――

第三声响起,这次男人终于看清楚了。

巨大的触手从水下钻出,轻轻松松卷住其中一艘船,猛的一沉,就要将船往海里拖。海怪睁开深渊似的眼睛,浮出水面与他们对视。

五艘船加起来,也没有它半个脑袋大。

人在它面前,更是有如蝼蚁。

船员们惊慌失措,跳海也不是,不跳也不是,两者都是死路一条,惨叫连连。

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
梅斯菲尔德号的大副举着望远镜。心中也害怕,却无法动弹,只能惊愕的看着那海怪将一艘艘黑船毁掉。

突然有人声音发颤:“那边,那边,好像是人鱼――”

闻言,啾啾猛地转过头。

随着那水手指向的方向,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一幕。

碧空如洗。

硝烟混乱之后,礁石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少年,赤|裸着上身,皮肤瓷白,头发却如鸦羽一般黑。腹部以下是流畅的鱼尾,粼粼闪烁,金赤交织,宛如海洋中燃烧的烈火,在阳光下淌着迷人的绚丽光芒。

比鱼尾更蛊惑的是少年的脸。

水手们贫瘠的形容词无法具体描绘,只能想到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好看,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一个场景,比这战乱交替下的美艳更叫人惊心动魄。

人鱼不友善的笑着,两颗尖牙锋利。

有敌船的水手朝礁石游过去后,他立刻伸出手,用长长的指甲毫不犹豫地划破对方肚子,撕开那人胸膛。

血水纷扬。

少年红瞳潋滟。

美丽又残暴。

没人再敢往他的方向靠近。

随着一声高昂的惨叫,最后一艘船也被拖入海底,首领只来得及发出短暂的呼救,便彻底消失。

“船长……”

大副声音颤抖。下一个是不是轮到他们了?

啾啾却没管,她知道不会轮到他们,她只是木木地望着礁石那边。

海怪果然不再攻击,将所有敌人毁灭后,咕叽一声沉入了海水之中。大船下,有道巨大的阴影迅速远去,也许又蜷缩到了深洋的某个角落,等候着被人发现。

人鱼少年也跃入水中,那条晶莹的尾鳍一摆,闪烁出如梦似幻的光,不像是人世间能够看到的风景。

水手们呆若木鸡。

“他……他救了我们?为什么?”

海风绵绵。

没有回答。

桅杆上的少女已经扯了一根绳子跳下甲板,声音空洞:“撒网。”

众人这才记得,他们这一趟过来,是为了抓捕人鱼的。

但这人鱼刚刚救了他们。

大家面色不一。

“船、船长,我们当真要抓他?”小水手觉得不妥,结结巴巴,“他、他毕竟也……”

啾啾主意没变,沉声道:“撒网,捉他。”

“可……”

小水手还想说什么,最终在船长的强势下咽了回去。

那人鱼已经重新钻出水面,似乎听见了他们对话,对他们嚣张地挑了挑眉,挑衅般的看着他们动作。

一张张渔网抛下来。

绵软无力,毫无威胁度。

就这?

人鱼抬起眼,犬牙雪亮。

别说这不值一提的渔网了,只要他想,在这深洋之中,没人能抓住他。

少女眸子幽暗。

他们静静的对峙,隔着废墟与晴空。

过了不知道多久,鱼尾轻轻一晃,人鱼轻盈地扎入水中。那道绚烂的火光离大船越来越远、越来越远,谁也追不上。

逃吧,快些逃掉。小水手偷偷想。我们海盗也讲道义的。

然而不消片刻,人鱼又慢了下来。

像是想起什么,有些犹豫。

海水静静的涌动,时不时发出卷浪潮声,人鱼的耳鳍在风中几乎透明。

他终于完全定住身形,沉沉浮浮,尔后,恶狠狠的一咬牙,扭回头。

所有人都看见,海中那道火光如同流矢,迅疾又凶暴,笔直地撞向他们的渔网。

渔网中明明没有任何诱饵,也没有任何能让他受伤的陷阱,旁边仅仅伫立着梅斯菲尔德号庞大又漆黑的身躯,可他就是自投罗网得义无反顾。

水手们心都紧了,目瞪口呆,面面相觑。

澄碧天空之下,只有木然的少女眼眸里渐渐有了光,如花一般灼灼绽放。

她慢慢的、慢慢的弯出一个笑。

――欢迎回来,我的钟棘。

作者有话要说: 真.暗黑病娇番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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