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乎苻令珠的意料。
王易徽的处理方法简单粗暴, 又有效果。
长安公主急着杀酒楼中人,就是为了隐藏太子的踪迹,他偏将太子放在台面上。
将太子去过酒楼一事告知金吾卫将军, 金吾卫将军不愿牵扯进去他们的恩怨,见其一点不在乎和自己的母亲对上, 直接让他归队,将事情交由他全权负责。
王易徽直接带人去了太子府上, 没说太子行踪可疑,只是像一个热血上头、为民请命的郎君,说太子既然在酒楼饮酒, 还望将事情原委告知。
他一语定论, 太子只是到酒楼饮酒。
酒楼开着,谁说太子不能去饮酒来着。
太子出现在那,凑巧, 巧得出奇, 可就是巧, 人命与他无关,宋祀与他无关。
不管他是在酒楼和谁见面,商议何事,那都不是王易徽该管的事情, 他只管太子在那, 理应出面作证。
被他发现踪迹, 太子第一时间想到杀人灭口,内心惊涛骇浪翻滚,但见王易徽带了一整队的金吾卫,当下便是一股气堵在胸口。
这岂不是金吾卫全知道,他去过了?
只能按照王易徽的思路, 咬死自己去那饮酒,但他当时身在二楼,对宋祀杀人一事,并不十分清楚。
王易徽铁面无私,直说不妨事,只要太子殿下发话,他在酒楼,其余在酒楼的食客,就敢站出来作证。
宋祀的靠山是长安公主又如何,我们有太子殿下,相信爱民如子的太子殿下,定会为民请命。
被驾到高架子,还和长安公主敌对的太子,简直恨不得拿针缝上王易徽的嘴。
可论血缘关系,王易徽辈分比他还高,只能侧面敲打,你可是长安公主的儿子,那宋祀是你兄长。
王易徽冷肃着一张脸,义正言辞,“大堰国法不是摆设,沛笙自敢大义灭亲。”
大义灭亲这四个字都说出来了,太子便无法作之不理,若是让人知道,他在酒楼不出来作证,只怕又有人要参他一本。
除了太子,其余食客王易徽也没放过,就像他跟太子所言那般,只是为了求证,降低了太子的戒心。
酒楼食客不乏豪绅贵族,王易徽挨个上门,也不需要他们做什么,只需将自己眼睛、耳朵,看到听到的事情,叙述一遍。
但太子不想使全力,只意思的出了个面,话语含蓄不清,让人拿捏不准,他到底是像着谁的,好似在保持中立?
这些食客便也心有揣揣,推脱说自己喝醉酒,什么都没发现。
这其中,只有长安公主是焦躁的,一面觉得王易徽是跳梁小丑,从用的计谋无用就可看出,不堪大用,一面又觉得心里不踏实,此案牵扯到她自己的儿子,和结为联盟的太子,稍有不慎,就不能全身而退。
若是苻令珠知晓长安公主的想法,定要为她拍拍手,猜得真准。
这段时日,王易徽虽一直在外忙碌,但总是会回家同她交谈进度。
想要救人,只挑出太子怎么行,要弄出更大的动静才是。
煽动胡人的事情就交给她了。
她一个后宅女子,无人将目光放在她身上,给她的行动提供便利。
先雇佣了一批人,四处散播谣言,只要花钱就能达到目的和效果,她花的甚是爽利。
“我听我二伯家,在金吾卫郎君家中当仆人的弟弟说,酒楼中的人已经被屈打成招了。”
“还说有人想害他们,不想让他们再张口,恐怕那些人都活不过这个月,太惨了。”
听到的人无不惊讶、愤怒,“真的假的?”
“这还有没有王法了,天杀的,明明被杀的是掌柜之女,怎么就成他们的责任了!”
“那酒楼里不少食客全看见了,就没一个敢出来说话的?”
被问到重点,散播谣言的人,害怕地四处看看,小声同他们说:“你们可别说是我说的,那日太子殿下也在酒楼中,他维护那杀人的人,你说,谁敢跟他对着干。”
他向上拱拱手,“那可是天啊。”
围着听信的人更气了,太子了不起啊,还真了不起。
他们愤愤不平,又难免有兔死狗烹之感。
“果然是官官相护!”
“那杀人的还没官职呢。”
“那就是沆瀣一气!”
谣言三分假、七分真,在太子等人没有反应过来时,以最快的速度,靠着口口相传,传遍了长安城。
等其发酵的差不多时,潘伯婕出现在了众胡人的家中。
苻令珠不好出面让人抓住把柄,可潘伯婕用薛谷未婚妻的身份出现无碍,她不过是一个担心亲人的弱女子罢了。
她听苻令珠的话,先是联系了这次被关押到大牢中,酒楼众人的亲属,将他们聚拢到一起,而后带着悲愤的他们,找上了酒楼所在那条街,最有权势的胡人府中。
说哭就哭,梨花带泪,潘伯婕作为领头人是装的,她相信表哥表嫂定能将人带出来,但她身后之人哭得无不撕心裂肺,他们全都以为自家儿郎即将失去生命。
都不用她提点,那些人全部跪下了,苦苦哀求胡人出手相助,他们不认识什么达官贵人,这胡人老爷就是他们知道最有能力之人了。
胡人被他们哭得同样是辛酸不已,感同身受。
他们在长安还有安全之日吗?
行商之人,本就被看不起,前脚有贵人闹事,后脚他们就被抓进大牢。
焉和有明日?
那被抓紧大牢等死的同袍,就是他们的明日。
不能坐以待毙!
胡人老爷将整座长安城的胡商都结合起来,这些胡人开的店铺全都关门了。
这几日的钱他们不赚了,命都要没了,要钱有何用。
原本人声鼎沸的西市,如今十分寂寥,只有大堰国国民还坚持着开店。
那些波斯人、巨胜奴,都跟着胡商一起,将门关了,小摊小贩也不开了。
酒楼一条街更是寂静,风吹过就连酒香都闻不到了,想吃酒,不好意思,我们没有。
这还紧紧是个开始。
胡商人请有才郎君,为他们写了一封请状书,言辞凄楚,酒楼中的事情跃然纸上,仿佛让人亲身经历一般。
这郎君,不是旁人,正是苻令珠。
那是她给潘伯婕,让她教给胡商的,只道是路见不平之辈。
请状书被他们送进金吾卫,作为整件事情的负责人,王易徽道他们只是负责维护长安城安全的,判案一事不归他们管,直接将酒楼中的人交给了府尹。
原本还嘲笑金吾卫的府尹,被迫接下烫手山芋,杀人的心都有了。
人能不接吗?
没有理由拒绝,他必须接。
高高在上的贵人们不知道长安城闹成了什么样子,他作为本城府尹还不知道,这事处理不好,他的官职丢了都是小事。
大牢被他里三层外三层严加看管,酒楼中的人,一个都不能有闪失!
可偏偏长安公主不断向他施压,这他都搂不住啊。
已经引起民怨,他要是再火上焦油,找死。
索性当起了缩头乌龟,长安府尹病重,无法处理此案。
胡商们群情激愤,一致认为他们这是故意拖延时间,想将酒楼的人耗死,一个个都急红了眼。
他们数千人围在衙门口,要求府尹给个公道,被王易徽指挥金吾卫驱散开来。
第一次被驱散,他们有了准备。
第二次,他们全体人员出动,一人带个坐垫,直接往地上一坐,最前排的则是老弱病残,一副你们赶吧,看你们怎么敢的架势。
王易徽眯起眸子,带着金吾卫将这些人团团围住,嗯,他们不赶人。
这些人一坐就是三天,天一亮就过来,天一黑就赶紧回家养精蓄锐,他们已经得了提点,不能过夜,违反成安成的宵禁,那是要被抓进大牢的。
胡人们闹出这般大的动静,长安城官员如何能不知晓,御史台首当其冲,炮轰太子、金吾卫和长安府尹,指责他们不作为。
金吾卫最先反驳,他们处处都是按规矩办事的,这在怎么说,他们又没有权利判案,跟他们有什么关系,那些胡人们围的可不是金吾卫。
他们这般耍赖皮,御史台都懒得管,金吾卫就是捎带的,太子才是首要目标。
那酒楼一案,王易徽已经将前因后果加证据悉数交给了御史台,御史台腰杆硬着呢,将太子喷的头都抬不起来。
太子也是觉得冤,他以为王易徽问完话,自己也表达清楚了,这事就算了了,哪知道会有谣言产生。
等他意识到不对的时候,谣言不可控,胡人暴动,这已经触犯大堰的安稳。
此时,他再不表明立场,只会被弹劾的更严重。
如此,为了自己的位置,只能对不起长安公主的儿子了。
当此案,被移交大理寺的时候,太子被逼无奈,出面作证。
他只看到宋祀失手将人推下楼梯,其余什么都不知道。
太子都作证了,酒楼中被王易徽找到的食客,胆子也大了,跟着太子的话走,宋祀是失手,他本没有杀人之意。
至于酒楼中那些老百姓们,王易徽根本没有找上他们,只道是不好找,实际是变相维护他们,豪绅都没有反抗之力,普通老百姓牵扯进这个案子,哪有能脱身之理。
这案子公开审理,宋祀被带上来时,就已经腿软了,被问话时哪里还有往日的嚣张跋扈,不过他当真只是失手,在他心里,不过气不过,伸手推了人,哪知后面就是楼梯啊。
大理寺少卿直接判下处理结果,宋祀过失杀人,判流亡三千里,酒楼中人遭人污蔑,即刻释放。
长安公主得知判处结果,当即晕了过去。
她终究还是放弃自己的儿子,选择了太子殿下,不然她大可以将太子咬出来,让他的事情败露,将宋祀救出。
即使如此,与太子之间依旧被种下嫌隙的种子。
日后,只要她和太子合作,就会想到,自己那被流放,最宠爱的儿子。
胡人们欢呼雀跃,等酒楼中的人被释放出来,将他们团团围住。
亲人们抱着他们,哭得成了泪人。
薛谷在人群中找寻潘伯婕的身影,却没找到,当即落寞的被人拥走。
藏在小巷中的马车见人都被放了出来,缓缓向王府移动。
苻令珠满意这个结果,更对潘伯婕刮目相看,本以为只是个心中有点算计的小娘子,但煽动胡人之事,她在背后把控,出面之人都是潘伯婕,她的冷静和能力,当真入了她的眼。
潘伯婕为她摆放好糕点,柔顺的说:“表嫂,吃些东西吧,早上出来的急,一点东西都未用。”
“怎么不出去瞧瞧他?”
苻令珠伸手捻过一枚糕点放进嘴里问道。
潘伯婕端正的坐着,笑了一下,有些羞涩道:“不怕表嫂笑话,我这个时候出去,万不如,让大朗知晓我拼了命救他,心头对我有愧疚,日日念着我。”
这么隐秘的小心思,真的用告诉我吗?
苻令珠眼皮子跳跳,觉得事情开始往不受她控制的方向走着。
只见,对面的小娘子深吸一口气,用一种堪称濡目的眼神望着她,而后对她行了一个大礼,整个人伏在马车里,“伯婕,谢过表嫂。”
“不必谢我,便是你不说,我也会救人的。”
对于她来说,能破坏长安公主和太子合作才是最重要的。
苻令珠搀她起来,竟是没有搀动。
她额头紧紧贴在马车上,“表嫂,伯婕之前便说过,只要救出大郎,便是将伯婕这条命给表嫂都行。”
这话说的有些严重,有谁会真将自身性命,交到旁人手中,不过是想投靠。
苻令珠伸手摸着下巴,眼里勾着笑,问道:“我不过一后宅女子,选我不觉得亏吗?”
作者有话要说: 入股这只珠,不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