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调戏◎
晚上放饭的时候祝遥有点怵。
难得她趁上午演听课那场戏的余韵, 下午过戏过的还挺顺,虽然下午的戏都是偏过场的戏,没什么很高难度, 但对祝遥来说, 还是很难得了。
她生怕晚上吃饭的一个打断,让她的状态也断了, 三口两口扒完了毛姐给她点的沙拉, 就走到镜头前待命,来回来去的兜着圈子, 喃喃复习着晚上几场戏的台词。
闵佳文吃了饭,喝了奶, 又补了妆,才慢悠悠走过来,看着祝遥觉得有点好笑,安慰她:“别这么紧张,你今天演的不错的。”
祝遥倒没觉得自己好到闵佳文也要夸她的地步, 客气道:“谢谢闵老师。”
闵佳文挑挑眉毛。
祝遥心细,显然注意到了闵佳文的这个微表情,想问又不敢问, 露出微微惊恐的表情。
闵佳文心想我有那么可怕么?她又想起电影刚开拍的时候,助理给她看过为数不多的宣传新闻, 祝遥的粉丝在下面叫:“啊啊啊奶凶遥宝冲啊!”
现在闵佳文看着祝遥的这张脸, 五官和脸型都是清冷, 一脸隐忍的疑惑又显得很呆萌, 觉得“奶凶”这个形容真的很适合祝遥。
她不禁笑道:“你没做错什么, 也没说错什么, 我挑眉只是因为, 我发现你叫我闵老师的音调,跟你叫曲老师的音调,真挺不一样的。”
祝遥还在想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时候,梅导走过来,晚上的戏就开拍了。
这场戏拍完,秦恬溜过来。
祝遥问:“你怎么还没撤?晚上没你的戏了吧?”
秦恬说:“都跟你说了我是来剧组学习的,你以为我开玩笑的啊!”
她神神秘秘凑近祝遥的耳朵:“你是怎么做到的?”
祝遥以为她问演戏进步的事:“就是演完听课那一场以后,我好像有点摸到……”
“哎呀不是!我不是问演戏!”秦恬说:“我是问对闵佳文,你是怎么做到的?”
祝遥懵了:“我对闵佳文做什么了?”
“难道你什么都没做?”秦恬一脸不信:“那她为什么经常对你笑?”
“闵皇脾气暴难相处,那在圈里不是出了名的么?拍了这么段时间,我们几个年轻女演员,都被她骂过的。”
“我观察了,她除了对梅导笑过,就对你一个人笑过!凭什么啊?为什么啊?”
祝遥说:“我真的什么都没做,我也怕她啊,平时话都不敢跟她说的。”
“真的?”
“骗你干嘛。”
“那你用你的曲老师发誓你没骗我。”
“……没必要吧。”
“你看你不敢吧!”
“不是不敢,是没必要,你看我像会骗人的样子么?”
秦恬看看祝遥一双单纯小鹿般的眸子,心里暗暗叹了口气:这谁:“是我让剧组的人别叫我老师的,叫名字舒服一点。”
她又挠挠头:“老师这个称呼……挺神圣的对吧。”
“那你……”
曲清澄脱口而出两个字,忽然又闭嘴不说了。
“什么?”祝遥问。
曲清澄看一眼远处对助理交代事情的闵佳文,摇摇头:“没什么。”
祝遥说:“我去补妆咯。”
“去吧。”曲清澄笑盈盈一伸手:“要我帮你拿椰子水么?”
祝遥递过去:“你……”
“嗯?”
“不会要看我演戏吧?”
曲清澄说:“毛姐叫我过来,不就是看你演戏的吗?”
“啊不要吧!”祝遥快速的叫了一声:“我我我紧张。”
曲清澄笑:“有什么好紧张的,在片场我又不是来监考你的老师。”
“说不好,我就是紧张。”
曲清澄看着祝遥微摇的头,忽然说:“你的马尾松了,该让发型师帮你重新绑一下。”
祝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一句:“你帮我绑。”
大概她脑子里想起了两件事。
第一件,是五年前祝遥参加运动会的时候,那时的祝遥因为祝映岚的“缺席”,连怎么绑马尾都不是很会,是曲清澄让她蹲在一边,帮她绑好了马尾。
那时曲清澄的手像微风,拂过祝遥的额角发梢。
第二件,是刚刚闵佳文莫名“调戏”曲清澄的时候,曲清澄一瞬间本能露出错愕和慌乱的样子。
这两件事叠加起来,促使祝遥大着胆子说出一句:“你帮我绑。”
曲清澄愣了一下:“剧组没有发型师的吗?”
“有啊,但是在忙。”
“那……好的呀。”
祝遥指指一个角落:“过去绑吧,不挡路。”
两人一起走过去,祝遥背对着曲清澄蹲下。
当曲清澄的手指拂过祝遥额头皮肤的时候,祝遥微微闭上眼。
周围是很吵的。剧组除了正在拍戏的时候,其他时候都是嘈杂喧嚷的。所有人都在跟时间抢速度,奔走的脚步声,互相的喊话声,被推来推去的衣服架子声。
灯架移动声。剧本翻动声。换衣服的 声。
所有这一切的声音,在祝遥的耳边模糊,模糊,越来越模糊。
她这时才发现,她带曲清澄走到的角落,放着一盏立灯,大概要随时拉过去坐氛围灯光的,这会儿也没关。
祝遥一蹲下,就刚好在立灯的照射范围内。
立灯的灯光,照得祝遥穿校服的背上暖融融一片,她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――
是曲清澄温柔的眼光注视着她、点亮了她,她的背上,才这样暖融融一片的。
她的心里也是一样的感觉。
好像有一块藏了多年的寒冰,在这样暖融融的目光中,渐渐融化了。
变做奔腾的小溪,从心尖上往下流淌,流淌过枯草、灌木,流淌过瞪大眼睛的松鼠,流淌过十七岁时那些千回百转、晦暗不明的心思。
闵佳文的一次启发,让教室里走往曲清澄身边的十八步成为了可能。
祝遥闭着眼睛,听周围的喧哗嘈杂都化为模糊的背景音,此时的世界里,只有她和曲清澄。
她轻声说:“曲清澄,我高二那年参加运动会的时候,你也帮我绑过马尾,记得吗?”
曲清澄笑:“记得的呀。”
手指和声音一样温柔,从祝遥的额角开始,一下下往后梳,祝遥所有的头发,被她轻轻攥在掌心之间。
祝遥叫她:“曲清澄。”
“嗯?”
“你待会儿,可不可以不要看我演戏?你看着,我真的紧张。”
曲清澄温声说:“好的呀。”
“那我背对你演戏的方向,只是听你演,这样你会好一点吗?”
祝遥笑起来:“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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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排戏的场次,本来除了祝遥上午演的吃面那场戏,没什么重点场次。
接下来的一场,本来是秦恬演的女生,给闵佳文演的老师买了零食,一种祝遥演的学生没吃过的零食。
祝遥走过去,故意把秦恬手里的零食撞翻,后来秦恬和闵佳文走开以后,她又默默从角落钻出来。
一个人,犹豫很久之后蹲下,捡起掉在地上的小零食,塞进嘴里。
这场戏因为有比较外放的动作来展示人物情绪,难度反而不是很大,祝遥一边补妆一边在心里复习台词,听着慕姐在一边,把秦恬的手打得啪啪响:“别吃了!道具都要被你吃完了!”
秦恬嘻嘻笑。
这时梅导的助理匆匆走过来说:“别补这个妆了,拍戏的场次要换。”
祝遥一愣,秦恬趁机又抓一把道具小零食塞进嘴里,刚才一旁看剧本的闵佳文,也抱着双臂披着外套走过来听。
助理说:“换成两个主角初吻的那一场。”
祝遥呆了:“什么?”
“梅导说今晚刚好真的在下雨,光很合适,先拍一遍试试。”
闵佳文从专业角度是很认同的:“今晚的光和氛围感的确是合适的,可以拍一遍试试。”
她对演技的运用炉火纯青,是随时可以上阵大杀四方的状态。
但祝遥不是啊。
现在她的演技,还像段誉的六脉神剑,不受控制、时灵时不灵的。
造型师来带她去二楼换衣服的时候,她整个人还是懵的――这是整部电影最重要的戏之一,怎么说来就来?
造型师塞给祝遥一身衣服,黑白相间的格子纹路有点像赛车手的风格:“快换,换完我给你改妆。”
说完带上房间门出去了。
祝遥站在落地镜前,把校服脱了,手里的衣服抖开来。
这是一身有点露的衣服――“有点”可能不是一个很精准的形容词,得说“非常”。
这不是什么赛车手的衣服。祝遥演的女学生,十八岁生日当天,唯一的亲人、她爸出了事,本来要考美院的女生自己决定辍学,拿着一张高中肄业证,跑去酒吧卖酒。
卖酒的衣服嘛,怎么引发联想怎么来,比如祝遥穿的这一身,就是根据赛车服改的。黑白相间的典型纹路下,是肩带窄窄的小吊带,配堪堪遮到大腿的短裙。
祝遥刚一换上,就被窗缝吹进来的一阵凉风,吹的打了个哆嗦。
她在一阵寒意中清醒过来――还有无比重要的一点是,今晚曲清澄还在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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祝遥换好衣服,披着件长外套跟着造型师下楼。
毛姐走过来:“冷不冷?我带了暖宝宝。”
毛姐是那种看着很凶很飒、其实又很妈系的经纪人,这么多年她在公司算吃的很开,不是没有道理的。
祝遥摇摇头。
她现在哪里还顾得上冷。
放眼环视一圈,竟然没看到曲清澄,不知到哪里去了。
造型师把祝遥拉到灯光下给她换妆。
祝遥演的女生,打工的酒吧明显不会很高级,所以妆容也是张扬的艳俗的过分浮夸的。本来清俊的眉眼,被那么粗的浓黑眼线包裹着,眼尾高高扬起,配上苍蝇腿一样的睫毛,本来面目都模糊起来。
还有唇膏也一样,泛着水光的猩红,故意比本来的唇形涂出去一圈,制造丰腴的诱*huo。
毛姐一边看一边感叹:“化妆真是骗术。”
等祝遥化好妆,曲清澄又出现了。
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,还是惯常的白衣白裙,像一朵水仙,安静站在重重人群之后。
眼神越过无数人的肩膀,越过无数人之间有意义或无意义的对话,越过无数人体温聚成的一堵隐形的墙。
含着笑,像一只轻灵的鸽子,落到祝遥身上。
祝遥看到曲清澄用嘴形跟她说:“加油。”
然后曲清澄走到窗边去了。
抱着双臂,对着窗外,好像在专注看窗外的夜景。
这是她刚才跟祝遥的约定――不看着祝遥演戏,让祝遥少紧张一点。
造型师最后用蓬蓬的定妆刷在祝遥脸上轻扫一下,说:“好了。”
祝遥深吸一口气,站起来,走到镜头下。
梅导还在指挥着摆机位,又在指挥灯光师调光,没跟祝遥说什么。
祝遥一个人站在灯光下,那么多灯光陡然升高了气温,暖风机也呜呜呜的吹着,可她只披了薄薄一件外套,只能说是聊胜于无,手臂和腿上,很快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。
闵佳文走过来,还是穿着老师惯常的白色高领毛衣。
她问祝遥:“紧张么?”
祝遥点点头,又摇摇头。
她都快紧张傻了,内心一阵麻木的感觉,都快感受不到紧张了。
她问闵佳文:“闵老师,你第一次拍接吻戏份的时候紧张么?”
闵佳文笑了一下:“拍戏有什么可紧张的,我只在初吻的时候紧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