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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章

宣平侯府萧七娘的丧仪并不重大, 棺材选的是一口普通的黄木棺。女郎逝去的第三天,负责出殡的人已经挑好。所有似一夜之间都准备好了。

毕竟侯夫人说, 她这可怜的女儿, 还是得尽快入土为安才能安心。

这对夫妻哭了几声,就像濒死的鸡发出一声短暂的呜咽。

侯府的所有子女妾室们乌泱泱地站在灵堂,哀伤的气氛并不重。仿佛这萧七娘早已死过了一回,因着这是重复的表演, 故而大多人的神色都麻木而灰暗。

七娘这次真正的咽了气, 所有人也都并不意外, 毕竟本来在他们淡薄的印象中, 七娘也是短寿的。

倒是厅堂外的奴仆侍婢中, 有些下人真情实感地哭了。

抬棺匠见那年幼的弟妹就立在一侧,白净圆润的脸上只有素净的空漠, 甚至连悲伤也没有,只有无动于衷。最小的郎君站了一会, 就忍不住和阿娘喊着肚饿。

并没有人随行扶灵。而这日又不巧, 刚好是摄政王得胜而归的凯旋之日。

为防冲撞权贵, 抬棺的脚夫们只能选择了另一条小径。

此时一墙之隔, 朱雀大街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百姓。

所有人迫不及待瞻仰要摄政王凯旋而归的英姿,只见旌旗飒摇, 骏马踩着高昂的马蹄缓缓而来,将士披坚执甲,凛然威风。

最先领军的男人,竟有一副惊艳冷清的容貌。

所有第一次见到这张面孔的百姓,都忍不住低声发出惊呼。

“原来这就是摄政王?”“是啊, 看那双金瞳……”

“是谁说秦王是个老大黑粗来着?”

马背上的男人却是淡漠至极, 置若罔闻。沈约只是轻皱着眉, 有一种心慌意乱之感,恍若有什么脱离了掌控。

与此同时,相距不远的偏僻小道上,丧幡长飘。

牵引灵柩的挽郎口唱挽歌:“出日入月,景不灭兮。人命无常,递相阅兮……”

听说这位七娘子生前蕙质兰心,灵慧温柔,是个待人极好的善人。只可惜命数不好,红颜易逝。

宫道之上,骏马飞驰。

沈约怀揣着深深的不安,顾不上多问为何皇上看起来气色不好,述职禀告之后,就匆匆回了府邸。

属下一身冷汗,低着头:“萧七娘子前三日……已经病逝了。”

桌上的玉砚坠地,碎了个干净。

沈约眼底的希冀,亦破碎了一地,只剩空寂。

-

萧夕颜附身在这木簪子里已有一段时日了。

她如今五感清明,身体从未这般轻盈,无病无痛,不畏寒热,也不会感到饥饿口渴。

少女的身体透明,如同云烟般飘起,又伏趴在了檀木桌案的一侧,头偏向一边。晨光穿透过她的躯壳,没有在地上照出任何影子。

桌案的另一边,是正低头书写,眉头紧皱的俊美男人。

他的瞳仁间淡金流转,在熹光的照映下如同分外剔透的琥珀宝石,美得惊心动魄。沈约彻夜未睡,每批完一沓公文,就饮一口烈酒。

萧夕颜只能无声无息地陪着他,她有些欢喜,又有些难过。

欢喜的是她竟未魂飞魄散,还能日夜与沈约相见,留在他的身边。

难过的是她走之后,他过得并不好。

萧夕颜在院子里灿烂的阳光之中,感受到了生命的枯竭。然而她在遗憾之中,倦累地彻底合眼后,意识竟未消散。眼前就像走马灯在旋转,浮现出她那短暂而苍白的生平。

从出生时的牙牙学语,到变成那个总被忽略的纤细病弱的孩子,尔后又渐渐出落为了知礼听话,慎微温顺的模样。

还有及笄那年,无羁山上杏花雨落,那双淡金的眼,她的心跳怦然。

于是,她终于想起了他。

萧夕颜看着侯府中淡漠的亲眷,心中却没有多余的伤感。

仿佛她已偿还了生恩,与他们一切都两清。

和光哭得很伤心。因那木簪子生前似乎被她十分珍惜,于是也被放入了随葬之中。萧夕颜恍惚地随着那棺木一起飘着,不知死后自己会去往何方。

挽歌唱响之时,她恰好见到一墙之隔外,百姓振臂高呼,沈约率军骑马而过,他的眉眼如积雪淡薄。

萧夕颜模模糊糊地想着,没想到此时还能再见他一面,也算是上天最后待她不薄。

紧接着,她就随着灵柩一齐来到了坟山。当棺椁渐渐被一泥土所覆盖,她又开始感到害怕。山头寂寥,入夜尽是漆黑。

难道她死后也仍要与孤单为伴么?

可萧夕颜没想到,才不过黄昏时刻,就有一行利落精干的黑袍人,持着令牌,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――将她的棺材掘了出来。

然后又吭哧吭哧地扛到了摄政王府。

……

萧夕颜震惊未散,直到看见自己的棺材被停放在秦王府的厅堂里。沈约掀开沉重的棺板,用颤抖的手将她抱了出来。

那一瞬间,萧夕颜差点以为,自己也和他一样能够落泪。

分明她如今已无知无觉,可那滴泪却仿佛透过躯壳发冷的体肤,灼伤了她。

她已经有些不好看了,可男人毫无嫌弃。

沈约跪在地上,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入怀中,让她靠在他的肩上。他的下颔搭在她的头顶,手掌抚过她瘦削的背,仿佛珍宝终于失而复得。

安静的空堂中,沈约孤怆而无声地拥着她。他甚至不敢抱得太紧,生怕这副伶仃的骨架散了。

“你怎么没等我回来呢。”他低声说。

萧夕颜怔怔地看着他,可魂体无形无声,不止是眼泪,她连一声叹息也发不出来,一阵柔风也吹不起。

就这样,她被留在了摄政王府。

沈约扣留了她的遗体,令人用沉香熏然,又换了一副金丝楠木棺材。他将那只木簪拿了出来,放置怀袖之间,随身携带。

某日,萧夕颜随沈约飘至地牢。她竟惊讶地看见一副故人的面孔,只是那张脸上充满了恐惧。

“筱竹?”

“殿下,此婢已招,乃安乐公主所指使。供词皆在此。”

沈约的手紧攥着那张纸,眼神不带任何温度:“她该死。”

筱竹在极度的惊惧之中死去。

永宁三年末,纪庭泽与安乐公主完婚。敬宗沈昱不知缘何骤然病发薨逝,由十岁的幼帝沈铎继位,摄政王奉旨揽朝政。

沈约夺棺之行,未曾遮掩半分。言官参劾,流言四起。只是碍于摄政王权势滔天,所有嘈杂不休的人,也渐渐因各种原因而噤声,无人再敢直面谏言。

毕竟小皇帝都还得靠着摄政王处理朝政。

此事却难堵天下百姓悠悠之口,有人说此女郎生前曾与驸马爷有过一桩婚约,摄政王乃夺臣妻之行。又有人猜摄政王乃因爱生恨,故而死后也不放人入土为安。

又有人猜测此女水性杨花,然而散布这等污蔑之辞的人却没再侥幸逃过,皆狠狠受了冷酷的牢狱之灾。

摄政王的“暴虐”之名,越演越烈。

可沈约对一切非议不管不顾。男人下令这些事时,手抚摸着簪子,仿佛无声的抚慰,眼神如同堆积满了尘埃的宝石。

他不知道,萧夕颜就安静地飘在他的身侧。

他为她睚眦必报,可她却忧心忡忡。

沈约毫不手软,所有曾欺她负她之人,都不会放过。尤其那夜筱竹引她去看花灯,暗地实则受沈玉媚所收买指使。沈约笃定她的病逝,就是受此事刺激。

因此沈玉媚首当其冲,为沈约最先疯狂报复。

他没有选择直接杀人斩首,死亡不过一瞬,太轻了。沈约要的是他们摧肝断肠,将他们所有引以为傲,所有珍视之物彻底碾碎。余生皆苦刑,活着比死了都难受。

世人称他为修罗,并非没有理由。

宣平侯府则起初就一声不敢吭,郑氏生怕七娘不知何处触怒了皇亲权贵,死后仍惹来报复,最怕的就是引火烧身到侯府。

直到后来,萧夕颜还是下了葬,可那皇陵墓碑上却写的是‘秦王沈约之妻’。

众人才回过神来。

这等惊世骇俗,夺娶死人为妻之事,只有摄政王能干出了。

萧夕颜无法表述,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约毫无顾忌地出手,哪怕是小皇帝向他求情,也没有分得半分情面。

替她复完仇后,沈约依旧行事恣睢,神挡杀神,佛挡杀佛。长安如今的风闻,不外乎这位杀神又斩哪个贪官污吏,屠尽了哪里的叛军……

百姓似乎畏惧他的权势与戾气,却也不可否认,大雍需要他来守护。

可除去冷酷之外,只有萧夕颜还能看到他的另一面。

沈约并不会将杀戮之气带回秦王府。深夜,萧夕颜可以聆听他清绝的笛音,也可以趴在沉睡的他的榻边,漫不经心地数着沈约浓密的睫毛。

若是日光柔煦,她还会陪着飘上秦王府的小楼,看沈约挑一块上好的木材,雕一下午的小兔,眉眼认真。

-

日子渐渐似水流过,萧夕颜偶尔也会丧失知觉,魂体像是不稳,她时‘睡’时醒,偶尔会缩回簪子里休息。

再清醒时,往往要过一会儿,才能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。

“哗啦――”

男人拎起木瓢,清水打湿身体。

水流过他劲瘦有致的身躯,起伏的肌肉上的水珠滑落,淌过雄伟之处。沾湿的额发下,琥珀瞳色转暗,又闭起。

他在平息想她时的欲念。

簪子被搁在衣物口袋里,因沈约用的冷水,倒也没有雾气会沾染到。可萧夕颜作为魂魄,一切却是无遮无挡。

她只能被迫面对,全程都一清二楚。

哪怕移开了眼神,还是逃不开他低沉而勾人的喘息,余音绕耳。萧夕颜咬着唇,魂体若有颜色,那她便是绯色的。

萧夕颜在角落蜷缩了一会儿。

算了,既然无论生前死后,横竖都是她的,要不偷偷看一眼?

……

她不知又沉睡了多久。

这一次,萧夕颜忽然醒来,似是因为身边的纷繁嘈杂。

“摄政王请三思!……”

“恶僧已伏诛,施主何必火烧寺庙,再造杀孽。”

沈约淡道:“让开,不让本王连你也一起杀。”

那老和尚却俨然生死不顾,只絮絮言慈悲,求他网开一面。

沈约缓缓挥刀,那刀悬于和尚头顶,恍然将落。方丈依旧双手合十,念了声“阿弥陀佛”,就从容地闭上了眼。

萧夕颜满面焦急,恨不能化出实体,阻拦在他身前。

沈约,不要!

不知是她的意念过于强烈,还是巧合,木簪忽从沈约的身上掉了出来。男人眼瞳一缩,瞬间掷刀不顾,却紧张地将它拾起。

沈约小心握着簪子,仿佛感受到一阵温柔的风。

他忽放空失神:“罢了。”

摄政王下令撤兵,转身将离之际,方丈却在身后叩了一个头,颤巍巍道:“施主心善,日后必有福报……”

沈约的脚步一顿。

沈约失魂落魄地回到府中,他始终将那只簪子握在手中,握得很紧。世俗非议,他其实早已不在乎。

“若是你,你也希望我少造杀孽,对不对?”

“如果你还在,我会听的。”

永熹十四年,摄政王沈约旧伤复发,英年早逝。

皇帝为其操办了盛大的丧仪,满城浩浩荡荡的白色,长安仿佛新落了一场雪。萧夕颜的灵牌与他的棺柩一路同行。

那只簪子,被妥善置放在逝者的胸口之处。

那是沈约的遗愿,他只愿来世,仍能与她相见。萧夕颜忽若泪如雨下,失去了所有意识。

-

“娘子,听说夫人那边似乎出了事儿!婢子方才见王妈一副烦闷模样,说是昨夜玉堂苑的灯三更才熄呢。”

萧夕颜抬眸,只看见和光关心的目光,和筱竹进屋后着急的面孔。

而她手中正拿着读到了一半的账册。

春光薄凉,天色。

此情此景,令她感到熟悉与恍惚,仿佛仍然置身景泰二十四年。那个一切还未发生,所有都还未迟的清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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