萤灯看着他们外头摆出的架势，突然就明白了青桀所谓的计划。
直接跟酆玄打是打不过的，所以他们想利用无相幻境，先破酆玄的心防，再联手对付之。
好不容易重来一次救回了自己的祖母，如果这时候祖母再当着自己的面死掉，那强大如酆玄也会乱了阵脚，继而露出破绽。
这计划很好，唯一需要牺牲的，可能就是进去杀他祖母的这个人。
萤灯嘴角直抽：“我神力远不及他，恐怕……”
“这个你不用担心。”青桀道，“幻境是我等结成的，里头的天时地利都由我等控制，我等会给你一个绝佳的机会，你只管放进去一魄动手就是。”
事情发展到这一步，萤灯觉得自己逃也是逃不掉的了。
她索性点头：“姑且一试。”
几方守阵的神仙同时放行，萤灯抽出自己的一魄，顺着幻境就滑了下去。
“这怎么是个女仙？”有神仙看愣了。
青桀想了想：“他许是想偷袭，用原本的形态不方便。”
“有道理，变成女仙就好接近酆玄多了。”
“可是，酆玄不是不近女色吗。”
众神交头接耳，目露担忧地看向幻境。
萤灯落在那处小院的门外，拍拍自己身上的草叶，硬着头皮上前去敲门。
咚咚咚。
酆玄温柔地将门拉开，眼眸一抬就看见了个穿着石青白雀袍的女仙。
“天太热了。”萤灯擦着下巴朝他笑，“仙君能否给口水喝？”
又要喝水？他下意识地想揶揄，这次不怕憋了吗？
但念头一起，恍惚的目光就有了焦距，酆玄怔愣地看着她，脑海里瞬间飞过很多东西。
扯不开的双手、掉进河里的莲台、翻飞的符纸和血雾弥漫的坟地。
再往前，众神补天，他恰好被天昭支得远远的，遥遥地只感觉到天地晃动。等他再回去的时候，城池已经被夷平。
他的祖母，从小护着他、捏着拐杖都要替他撑腰出头的祖母，在这场无妄之灾里连魂魄都没留下半缕。荒芜的废墟之上，他拼命翻找，找了七天七夜，最后只挖出来几颗快成灰的一串红。
黑色的瞳孔一点点被血气侵蚀，他狠戾地回眸朝重霄殿的方向看去。
……
神识回笼，酆玄喉结滚动。
萤灯看着他的神色，猜他应该也清醒了，但不知为何，这幻境依旧维持着没破。
“伢崽，来客人了么？”祖母在后头招手，“快请人家进来。”
垂下眼眸，酆玄应她一声：“好。”
知道是假的也舍不得破坏吗。
萤灯僵硬地抬步往里走，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对策。
这屋子方才她看着还是一处新的山庄，眼下再看，却又变成了先前祖母住的小院。一串红成片地长在院子里，风一吹，像无数鲜艳的小铃铛。
祖母慈祥地端来水与她问：“姑娘是打哪儿来的？”
萤灯接过水来乖巧地答：“琼露台。”
酆玄看了她一眼，没吭声，坐在旁边帮祖母穿针。结果线刚要穿过去，祖母就乐呵呵地捅了捅他的胳膊，挤着满是皱纹的眼睛对萤灯道：“我这外孙也常去琼露台。”
线与针孔错了位，他无奈地喊：“祖母。”
萤灯听得有点晕：“外孙的话，您是不是该喊外祖母？”
“我乐意。”酆玄皮笑肉不笑，“你管得着吗。”
被武力压制的恐惧席卷上来，萤灯当即后退了两步。
祖母捏着拐杖不满地杵了他一下：“哪有跟女儿家这么说话的。”
说完又对萤灯笑：“别害怕，我这外孙只是嘴巴凶，人是好的，有出息还孝顺，得道飞升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这个老太婆接上天来享福。我的福是享够了，就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肯给我带个孙媳妇回来。”
果然，催婚这事儿不管年纪大小、天上地下，都没人能逃得掉。
酆玄无奈摇头：“祖母，人家只是路过的。”
“路过怎么了？”祖母乐呵呵地拉起萤灯的手，“我看这姑娘很讨喜，相逢就是缘嘛。”
她的手满是皱纹，显得格外地软。
萤灯小心翼翼地接住她的动作，跟着摇头：“上神怕是看不上我。”
祖母一愣，有些难过地扁起嘴：“伢崽，是吗？”
当然了。
酆玄张口就想这么答，但对上老人家的目光，又有些不忍心。
祖母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“九重天上的日子好啊，不缺吃也不缺喝。”她扶着拐杖喃喃，“但我还是怕这日子有尽头。伢崽，你不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，祖母很担心你。”
苍老又沙哑的声音，像空心朽木里吹来的风，轻轻拂在酆玄的耳侧。
他喉结动了动，不知该怎么回答。
萤灯突然捏了捏她的手：“老人家，不用担心这个。”
“嗯？”祖母朝她看过来。
她笑眯眯地道：“上神很厉害，崇敬他的人可多了，光我知道的就有御星、萤灯还有山芙。他们都跟在上神身边，出生入死也不离不弃，都是他的好朋友。”
难为她凑这几个名字了。
酆玄垂眼想，竟连刚见面的山芙也能算进来。
偏她说得认真极了，表情也很诚恳，说起一些传闻里酆玄上神的事迹，吹嘘得那叫一个卖力，听得祖母展颜大笑。
“好姑娘。”她问，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自己的名字在刚才已经用掉了，萤灯急中生智，说了个方才在那群神仙嘴里听见的名字：“青桀。”
“——回祖母的话，我叫青桀。”
酆玄骤然回神。
外头的青桀等人正不耐烦地想到底什么时候动手，突然就觉得整个幻境都震动起来。
“怎么回事？”他凝神往里头看，“御星出卖了我们？”
“不像吧，咱们都看着呢，御星的举止没有任何的不妥。”
可幻境就是碎裂了，从远处的山和树，一点一点碎裂到了酆玄所在的小院。
在一切消散之前，他低下身子，重重地抱了抱他的祖母。
“我已经很厉害了，将来还会更厉害。”他轻声道，“您不用担心我。”
“傻孩子。”祖母摸了摸他的脑袋，“不管你有多厉害，我都还是会担心的呀。”
长长的尾音，像一声告别的叹息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