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定一周的港城之行,因为沈捷跨年擅自缺席,项目谈妥后,便提前结束。
机场候机厅。
临近登机时间,厅里只有甄美玉一个人,她神情严肃,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处。
沈捷抽完烟回来,他看了眼腕表,走近问她:“沈书记他们呢?”
甄美玉转过来看他,眼底情绪复杂,似形同陌路般的痛心,“他们要晚点。”
沈捷皱眉,“马上就到时间了,再晚要耽误行程。”
“耽不耽误又有什么关系?”甄美玉心里有气,说出口的话连带着刺,“总不会再比前两天出的岔子更大了。”
沈捷没搭腔,走到一旁打电话。
今天一整天,岑沛安的手机都是无法接通的状态,沈捷愈发有种不详的预感,摁断电话出去。
许是察觉到他的意图,甄美玉站起来,疾步追上去,一把拉住他的手腕,突如其来的拖拽,让沈捷惯性转身。
沈捷几近克制着颤抖的声音问:“岑沛安呢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甄美玉回避他的视线,委婉地提醒,“登机吧。”
气氛僵持不下,沈捷不打算拖延时间,他甩开手臂,甄美玉却再次抓住他,闭了闭眼睛,复又睁开,气息不稳,眼里带着恳求:“沈捷,不要犯傻。”
“松开。”
“沈捷,他们不会伤害岑沛安的,你明知道这是在试探你,你何必犯这个险,你表现的越在乎他,那他的处境就越危险,我相信这么简单的道理,你肯定明白。”
“我不明白。”
沈捷一字一句,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,克制的情绪已然在崩泻边缘,他转身快步出去,穿过行色人流。
甄美玉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,眼看拦不住他,挡在他面前,“沈捷,你疯了,你没有通行证,你这么硬闯回榆京肯定要挨处分的,在这个节骨上,你不要仕途了?”
这番话并没有拉回沈捷的理智,他意外的平静,甚至回答果断,他说。
“我不要了。”
几个字形如巨石,砸在甄美玉心口,压得她喘不上气。她难以置信地垂下双臂,甚至有霎那间在怀疑自己的耳朵。
人来人往,甄美玉感觉到无力支撑的身子摇摇欲坠,她转过身,眼前的一切割裂模糊。
只有沈捷渐远的背影无比清晰。
岑沛安睁开眼睛,虚化的视线慢慢聚焦,看到一片令人恍惚的白。
等到感官一点点恢复,岑沛安才闻到一丝消毒水的味道,他转动眼珠,瞥见窗台微微飘动的一角纱帘。
岑沛安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医院里。
可是有关晕倒前的记忆,模糊得厉害,他有些记不清,只记得酒店房间外有两个人影,接着他就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,空洞吞噬人的寂静,他跑不开,甩不掉。
“没什么大问题,属于应激反应,好好休息几天就行。”
“好,谢谢医生。”
恍惚下,岑沛安听到几句低声交谈,半昏半暗的病房里,他看见沈捷在床边坐下,握住他的手。
“沈捷...”
“嗯。”
除此之外,再无其他应答,周遭安静,却和脑海里残存的那部分寂静不同,这是温柔安宁,让人忍不住卸下防备和恐慌。
“睡一会儿吧,我在这守着你。”沈捷抬手摸他头发,手指插进他的发间,安抚地揉了揉。
如甄美玉所说,没人伤害岑沛安,他们只是把他关起来,找了几个人问话。
但岑沛安之前地下室的经历,让他对无窗无光的密闭环境,有很严重的应激反应。
所以沈捷赶到的时候,岑沛安的精神岌岌可危,他环抱着双腿缩在墙角尖叫,手腕和脖子全是奔溃后的抓伤,每一道都在往外渗血。
岑沛安在医院养了一周,脖子的抓痕全部掉痂后,沈捷才同意他出院回公司。
岑沛安上了近一周的班,才后知后觉不对劲,沈捷最近好像一直在家,没怎么去公司。
“你最近没工作吗?”岑沛安晚上在饭桌上问他,“我记得年底不是有很多事情要处理。”
“今年闲。”沈捷神色如常,给他剥了块鱼肉,“怎么?我在家碍着你了?”
“......”
岑沛安本来想接着话茬问,可是被沈捷三两句给绕到其他话题上,洗完澡躺床上,他才回过味。
岑沛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,翻来覆去地睡不着,他掀被子下床。
书房灯还亮着,岑沛安走过去,沈捷在里面打电话,他本意没想偷听,可是隐约捕捉到的几个字眼,让他双脚被钉在原地。
沈捷被停职了,还挨了处分。
腊月半下了场大雪,岑沛安早早下班,他到家,沈捷正在餐桌前学包馄炖,豌豆长大了一点,在他脚边扑拖鞋玩。
屋里暖烘烘的,充盈着从未有过的烟火气息,沈捷听见动静抬眼,看他肩头落着一层薄薄地雪,不免加重语气,“又不打伞。”
“下车这一小段路。”岑沛安仰起头笑,蹬掉脚上的鞋子,换上棉拖,走到桌前,低头看盆里的馄饨馅,盯着旁边包好的馄饨,指着质疑道,“这是你包的?”
“嗯。”
“不信。”
沈捷蹙眉啧了一声,当面给他露了一手,把捏好的馄饨放在掌心,举到他面前。
吃过饭,岑沛安在找电影看,豌豆总跳上来捣乱,他摸摸豌豆的尾巴,看着外面漫天的大雪,忽然坐起来,问沈捷。
“出去走走吗?”
沈捷注视着他的眼睛,似在斟酌,又像是思索,以便确认这句话的真实性。
出门前,岑沛安换了件羽绒服,沈捷从柜子里给他拿羊绒围巾,瞥见一抹米白,他微微愣神,用手指拨弄了一下那件毛衣。
岑沛安给其他人买的礼物,早已经送出去,只剩下吴默这件毛衣还一直挂在柜子里。
其实沈捷也怀有一丝侥幸,他无数次在心里想,这会不会是岑沛安的口是心非。
可是当他提起那件毛衣,岑沛安恍然想起,轻描淡写地说他忘记了,下次回家会带回去。
外面雪刚积上,路上还没有脚印,两个人走到附近一条商业街。街上很多商店都未营业,远处昏黄路灯,雪花洋洋洒洒,在光柱下飞舞飘落。
岑沛安歪过头,从围巾里仰起脸,隔着眼前发丝上的落雪,看见一家灯笼店。
春节前,红灯笼总是卖得很好,岑沛安不知道想起什么,垂下视线笑了下。
“笑什么?”
“你对灯笼许过愿吗?”岑沛安侧过头,他的眼底闪烁,眸光流转。
“什么?”沈捷摇摇头,补充道,“我是唯物主义。”
“唯物主义又不影响许愿。”岑沛安看着他问,“难道你过生日从来不许愿?过新年也不许愿?”
“不许。”
“那总要有个精神寄托吧?”
沈捷转过来,放慢脚步,看着他冻红的鼻尖,几秒后,伸手拉高他的围巾,挡住他的脸。
“会有用吗?”
“万一呢。”
沈捷没说话,他没有什么想要的,渴望的只有一样东西,但是他明白,那不是靠许愿能得到的。
“你经常对灯笼许愿?”沈捷话锋一转。
“小时候一到春节期间,就经常那样干。”岑沛安大概也觉得有点幼稚,“不过都是一些很好实现的愿望。”
雪下小了一些,过人行道时,那家灯笼店从里面拉上门,岑沛安脸上闪过小小的失落。
两个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,路过一个十字路口,沈捷让他在旁边站牌下等一会儿。
远处的广告牌明亮,跳闪着钻戒的广告,一辆公交车缓慢停下,车门哐一声打开又合上。
沈捷拿着一束宫灯百合回来。
“许吧。”沈捷把那花束举起,橙色的灯笼风铃在风雪里摇曳,他看着岑沛安,“这有好多个灯笼,你能许好多个愿望。”
岑沛安愣怔,微微张开双唇,他呛了口冷气,侧过身咳起来,咳得脖子皮肤透粉。
“这个不灵吧。”
“万一呢。”沈捷学他之前的语气。
岑沛安抬眼看他,抿了抿唇,几不可见地笑了笑,然后双手合十,认真地对着那束宫灯百合许起愿。
沈捷看他睁开眼,问他:“这么快?”
“只许了一个。”岑沛安往家走,脚下积雪簌簌响,像泛光的银河,“我可没那么贪心。”
“不问问我许了什么吗?”
“许了什么?”
“不告诉你。”
“......”
宫灯百合冬天很难存活,岑沛安把那束花插起来,纵然在暖气房里,还是只活了两天。
连带着旁边的三角梅也恹恹的。
岑沛安打算下班去花店转转,他刚从电梯出去,不远处站在一个人,朝他看过来,像是早早等在这里。
这个人岑沛安有点印象,在港城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,是沈捷一行人当中的一位。
“岑先生。”对方略过自我介绍,站定微微颔首,伸手做了个“请”的姿势,“高眠高女士想和您聊聊。”
岑沛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,一辆打着双闪的奥迪停在那里,后排车窗缓缓降下。
深邃眉眼,无形裹挟的逼人气质,让岑沛安那句想要询问对方身份的话噎在喉间。
茶室包厢,岑沛安坐在茶桌一边,垂下眼眸,盯着面前的茶盏。
“我叫高眠,是沈捷的母亲。”高眠简短开场。
“您好。”岑沛安礼貌回应。
和岑沛安想象中温婉形象大不相同,她穿着灰色的打底羊毛衫,半长头发挽起,身上有种不惧岁月的从容,气质更是出众,透着少见的刚毅和干练。
“我刚从空天院出来,还没来得及换身衣服。”高眠淡淡一笑,“不过倒也不会谈太久。”
一支香焚完,屋内拢着幽香,岑沛安站起来同人道别,转身走出茶室。
路上行人不多,岑沛安口袋手机震动,他摸出手机,是沈捷的信息,问他什么时候下班。
岑沛安盯着屏幕出神,直到光亮熄灭,他装回手机,在公交站牌边坐下。
岑沛安靠在站牌上,仰头望着纷扬而落雪,短暂的思绪空白后,他伸进口袋拿出一张名片,手指反复摩挲着边角处的弯折。
“现在只有我能帮你。”
“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。”
“无论对你还是对沈捷都好。”
“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,然后给我一个答复,这是我的名片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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久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