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颂抽烟的动作明显生疏,不过他也不徐不急,低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,特写的静谧氛围好像在拍艺术片,主人公神秘又伤感。
阳台上的主灯倏然亮起,元颂才如梦初醒,无处安放的灵魂立刻归位躯体,刚才还怏怏不快的眼眸如小鹿受惊,自然反应下,习惯性的神态真切展现。
后知后觉反应过来,他才慌乱扔掉手里才抽了几口的烟,还没来得及松口气,窗台上烟灰缸里还有余温的一小堆烟蒂,明晃晃在嘲讽他的无处可遁。
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江柏洲从客厅依稀的微亮中走来,渐渐在光亮中逼近,紧缩的瞳孔像敛着盛怒的暴风眼,明明寒风侵骨,元颂却直觉背上出了一层薄汗。
短短不到十米的距离,俩人完成了一场无声对峙,待江柏洲走到跟前,元颂内心已溃败到无法形容。
江柏洲看到他如今的样子一定很痛心疾首吧。
事实上,他的病愈都是假象,他还是偶尔心底暴怒、厌烦所有的情感沟通,甚至主动撩拨江柏洲也不是每次都是情深所至。
他只是害怕自己的病一直不好,对方会嫌弃自己。
就像裴凝说的那样,没有哪对夫夫可以长久忍受彼此之间情感不和谐。
最近,他偷偷上网查询了好多情感丧失症的案例,虽然绝大部分都会慢慢痊愈,但由于长时间的内耗和对亲近人的压力,破裂的关系比比皆是。
他不想也不敢拿自己和江柏洲的感情去赌,尤其是他正常时明确深知自己对江柏洲爱的深入骨髓,如果有天失去对方,他都不敢想自己要如何面对。
那是他从年少懵懂时期就钟情的爱人。
之于他是世上再无可替代的存在。
人生一世,在漫长又无忧无虑的青春时光里,满眼满心惦记过的人注定不能忘。
“柏哥,我……”
元颂目光惴惴,声音像是从冰水里钻出来的,呼吸间扎的他自己都心疼。他想抱江柏洲,可是不敢,纵然天气寒冷,户外凉风吹拂,令人窒息的烟味还是无法遮掩。
“你跟我呆在一起很难受是不是?”
自从元颂生病以来,江柏洲一直小心揣着他,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,捧在手里怕掉了,几乎拿出了毕生所有的耐心和温柔小心呵护,可好像并没有能真正让对方好受。
难道是他以前寡情冷淡的名声在外,以至于始终无法让人信任?或者他看起来就不像长情可靠之人,所以元颂宁愿演戏也不肯展露自己的痛苦。
这么一想,他觉得自己好失败,比当年陪跑影帝还心情郁闷。
“不是!我没有!不是这样的。”元颂极力否认,因为着急嗓子被冷风一吹还带了呛音,他的眼眶跟每次难过时一样,立刻就红了,披在肩头的羽绒服随着不受控的动作跌落在地,他觉得自己的心都瞬间凉透了。
“我,我只是自己太难受,其实,我的病并没有好全,我,我有时候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,甚至连多说句话都觉得疲惫厌烦。”今晚,家里除了楼下的佣人,就只有元程景在,他的房间离这个阳台很远,根本不会察觉这场深夜闹剧,但俩人还是很有默契极力压制声音和情绪。
元颂哭的很压抑,温热的泪珠刚掉出来就凉掉,就像他拼命想挽留却无法完全恢复的正常情绪。
“所以,你是害怕我知道你的真实状况会厌烦离开你?还是,怀疑我会移情别恋喜欢上别人?”
本来是质问对方的话,江柏洲却先把自己说难过了。他自觉对元颂真心,还算是个体贴伴侣,但眼前的事实却告诉他,他好像高估了自己。
他所做的这一切,并没有赢得对方全然的信任和依赖。
自命不凡如他,原来在感情上居然可以这么失败。
“不是那样,我没有不信任你。我只是不喜欢现在的自己,连自己都没办法正常生活,还怎么给爱的人幸福。”
谁来说去,他还是对江柏洲爱的太过纯粹。给出的是百分百的真挚和虔诚,没有任何附加的索取条件,所以他无法适应自己变残缺不再完美。
元颂控制不住使劲抱着了江柏洲,这次不管他再说什么好话,对方都不为所动。
他被江柏洲轻轻推开,看对方从地上捡起羽绒服给他重新披好,然后抬手抹掉他的眼泪,动作温柔体贴,但眼底却没有一点柔软,他甚至探不透对方忽然的沉默到底寓意什么。
“小颂,或许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男友,但我对你绝对是真心的。从我们决定在一天的那天起,就没想跟你轻易分开。遇到你之前,我没爱过任何人,也对爱情没好感,但我绝不是把爱情当游戏的人。你可以这么多年都只喜欢我一个人,不管我跌落泥潭还是光鲜亮丽。但你,为什么不相信我也可以呢?”
元颂抓住他衣摆的手也被轻轻掰开,江柏洲这次没想过再惯着他。这是触及底线和认知的问题,如果对方不走出心底的设限,就算这次病好了,以后再遇到事对方还是会潜意识想逃避。
俩人既然约定了一生一世,就该把彼此当作对方来信任。
元颂想要完美的爱情,他又何尝不是。
只是,完美并不是双方没有缺点,而是不管什么时候、遇到怎么样的痛苦和挫折,俩人的心始终如并蒂花相连。
他想证明,他江柏洲是值得信任的。
元颂向来让着他,说认错就认错,但认错并不代表他现在想明白了,更多的,只是不想伤彼此的心。
“你回房睡吧,今天,我先回家了。”
江柏洲后退一步,拉开楚河汉界,眼神是元颂从没见过的冷静自持,那里面没有愠色,却愈发让人心慌。
追溯到元颂刚开始不厌其烦在对方面前耍存在感烦人时,都没见过这么疏离冷清的神色。
在这种戒备感的震慑下,饶是他平日再擅长撒娇逗趣,此刻都不敢轻易尝试靠近对方。
江柏洲深深看了他一眼,毅然转身,带起一丝微乎其微的风,元颂伸手抓了一把,只有不复存在的虚无。
他打了江柏洲的脸,用实际行动告诉对方,我好像没有那么信任你。
其实,他不是对江柏洲没信心,只是单纯对俩人之间的问题恐惧,但追根究底,在旁人看来都是没区别的。
半夜十分,江柏洲开车离别墅区扬长而去,直到尾灯的亮光彻底在阳台上的人眼里消失,骤然爆发在夜里的矛盾才彻底熄灭。
***
江柏洲扔下元颂走了,并不是不理解、不心疼对方,只是他向来喜欢打直球,伴侣之间,有任何矛盾他都会想在第一时间解决,毕竟隐患埋下只会带来不可预估的恶劣后果,像悬在心口的刀,让人提心吊胆,惶惶不可终日。
尤其对生病敏感的元颂来说更是。
江柏洲不计较自己在爱情里要迈出多少步,但元颂诚想挣脱心理枷锁迈出的第一步肯定要主动,不然任凭他再如何哄着劝着,都不会让对方真正安心。
他要让元颂清楚摸到他的底线,前提是元颂要坦白探手。
江柏洲离开时并没有惊动元程景,但元颂实在太难过了,他就像犯错的小孩儿,不知如何收场,只能寻求“大人”的帮助。
“你之所以瞒着我们大家,就是为了怕江柏洲放弃你们之间的感情?”元程景的房间气温合宜,江柏洲离开后,元颂又在阳台站了好一会儿才进来。裹着薄被窝在沙发上坐了好久,直觉冻僵的躯体才慢慢恢复直觉,与此同时而来的,是愈发鲜明的心痛。
元程景没想到向来懂事的弟弟会这么胆大包天,他得知真相,并不比江柏洲好受多少。
要存了什么样的心思,才会拿自己的健康跟身边的亲人们斡旋呢?
“嗯。”元颂自知理亏下巴扎进被子里,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,不用看都知道他低垂的双眼肯定又红了。
元程景穿着睡意端坐在床尾,因为半夜从床上爬起来整个人透着平和,不复平日在公司一丝不苟的威严,但教训弟弟的口气还是不容置喙,天生的霸总气质不怒自威。
“我不说江柏洲怎么想,光是我听了都想抽你!”论这个家里谁最宠爱元颂,绝对非他大哥莫属,元程景没动过元颂一指头,正儿八经的重话都没说过一句。今天这句想抽人,可谓破天荒严肃。
闻言,元颂吸了吸泛红的鼻头,更想哭了。
“那,那我该怎么办?柏哥这次真生气了,我从没见过他那样。”元颂犯事被抓了现行,除了听训当然还要改正。
“他跟你说什么了?”要想让人原谅,就得先知道对方的芥蒂是什么。元程景大半夜起来给人当情感顾问,直觉生气又糟心。
“他说,我为什么不能相信,他会像我爱他一样爱我。”
此话表面是责备,其实静下心来深究,全是不言而喻的深情。
元颂理亏,一时没想明白,他只知道江柏洲很生气,而且还不好哄。
“你得拿出实际行动让人相信你知错了,而且以后不会再犯。”
江柏洲这次反应这么大,肯定不是就事论事,而是剖心摊牌,明显是坦白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