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颂跟着元程景重新去医院见了回国的薛院长,孩子认错态度良好,表示以后一定继续配合治疗,再不虚假瞒报,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。
薛院长表面上跟着批评元颂的不负责行为,但对此举也没有太过意外,毕竟病人见多了,什么样的情况都有,元颂不是第一个这么干的,估计以后也不是最后一个。
只有生过病的人才知道当个正常人有多难,元颂的治疗环境还算宽松,薛院长还见过更多极端案例,甚至还有出现幻觉的。
“小颂,你的病其实一直恢复得不错,不用给自己太多心理压力,在我诊断过的这么多病例里,你真的有望很快彻底康复,只要你配合治疗。”薛院长话语真诚,就算是为了安抚病人的宽慰,也让元颂安心不少。
毕竟,医生的话对病患来说比亲人更有说服力。
“嗯,谢谢薛院长,我一定会继续配合治疗,不再给大家舔麻烦,让大家担心了。”
昨天晚上,元颂痛定思痛,慢慢冷静下来,从江柏洲的责备里汲取了很多温暖力量,对方因为太想被倚靠,所以发现自己不被信任时才那么灰心失望。
回想自己做的蠢事,实在是太过患得患失了。
换位思考,如果江柏洲身患顽疾,他一定担心心疼得要命,怎么会狠心丢下对方呢?
因为元颂这段时间的不配合,薛院长不得不重新给他做检查,用药也进行了剂量微调,这么一折腾,元颂不仅没捞到好处,还白白延长了治病时间,真是悔不当初。
从医院出来,他马上拿手机拍了新的诊断说明书给江柏洲,过了很久,那边也没回复。
元颂坐在副驾上捧着手机叹气,看着自己发出去的满屏消息无人问津,颇为如何哄好他家男神伤怀。
“哥,你看江柏洲都不回我消息,我都生病了他都不哄我。”系好安全带出发,不好意思给人打电话的元颂,只能皱着眉跟亲哥抱怨。
“人家哄你还少吗?”自元颂生病以来,江柏洲几乎就长在了他家,如果不是对方名声在外,估计很多人都会怀疑,他是不是元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,“以后别作了,小作精!”
“那我不是生病了吗?我又不是故意的,我就是怕他会嫌我麻烦,想让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吗?谁知道他这么狠心,哼!”
手机被他使劲揣进兜里,大有不再相见的气势,他控诉江柏洲不理人狠心,早忘了是谁臆想人家会始乱终弃,那种“渣男”行为不比现在更狠心?
“那既然你这么生气,要不这个男朋友不要了,咱换一个?”元颂也就敢背着江柏洲编排人,人家要是在这里,他保不准马上就能端着笑脸黏上去,自家弟弟是啥样,元程景比谁都清楚。
“那,倒也不用。”元颂怕他哥当真,立马没了刚才的义愤填膺,赶紧往回拉话题,前面眼看就要进入市中心和城郊别墅区的分岔路,他赶紧出声,“去江柏洲家!”
元程景os:脸呢?
“哥,要不你先进去看看他在家吗?”
元程景将车停在人家门口,元颂拿食指在腿上画圈圈,有点不敢进去,央求他哥当炮灰。
“你要我替你去哄人?”元程景斜睨元颂,已经无语到连个正眼都不想给他,活了三十多年,他连自己女朋友都没哄过,居然被勒令去哄一个男人,“你要么现在下车自己走,要么就等我把你踹下去我先走。”
“不是,哥,你就先进去帮孩子讲两句好话吧。”元颂知道,这次是真伤了江柏洲的心,虽然他有认错诚意,但还是近乡情更怯,害怕对方不买账,“你最厉害了!”
他大哥就不一样,说话办事老练稳重,不怒自威的气质特别有说服力。如果大哥给他讲情,江柏洲多少会卖点面子,那之后他再哄人就好办多了。
“元颂,你要是我儿子,我直接给你扔了完事!”元程景使劲扒拉开元颂的咸猪手,已经无语到想揍人,摊上这么个弟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,公司多少棘手的事儿都没这个破孩子让人操心,关键还特么丢人,“你给我老实坐着!”
看元颂还想张嘴拍自己马屁,元程景一声厉喝给孩子吼回去了。元颂马上老实,耷拉着脑袋眨着无辜的眼睛扮乖。
从元家回来,江柏洲就一直没出门,除了跟刘汝和黄睿通过两通电话谈新开电影公司的事儿,就将自己闷在房间里生气。
他看到了元颂发来的最新诊断书,当即就要回复对方,称赞孩子乖,结果打完一行字才反应过来,老子还生着气呢!这么容易哄好,孩子以后作起妖来不更肆无忌惮了!
他知道元颂会过来,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,还叫着他哥打头阵。
江柏洲:……
“大哥,你怎么过来了?”
元颂可真行,这是算准了这次他不好搪塞,居然直接叫他哥来当救兵。狠,这招真狠,他还真不好跟元程景摆脸色。
“那小子在车里猫着呢,怕你还生气,不敢上来。”元程景换好鞋坐到挨着落地窗的沙发上,院子里的冬天很萧条,但也有一番沉寂静肃之美,看得人心里很平和。
落地窗这边看不到院子的大门,江柏洲俯身给元程景倒咖啡,起身时不自觉往门口的方向瞅了瞅,端着咖啡壶的手有点轻晃。
“我其实没有真生他的气,就是……”就是为对方不信任自己失望。以前,他觉得元颂是最容易看懂的人,什么情绪和想法都摆在明面上。没想到第一次窥见他的反差,就被狠狠摆了一道,着实有点反应不过来。
“我知道。”元程景作为元颂的亲人,这点和江柏洲感同身受,他自然理解对方,只是有些事也并不是面上看到的这么简单,人也一样,“你是不是觉得元颂这件事办的很不像平日的他?”
闻言,江柏洲微微勾唇一笑,表示正如对方说的那样。
元颂比他想的要敏感,还很会掩藏情绪。
虽然最后他揭穿了对方的粉饰太平。
江柏洲泡的咖啡很好喝,还加了方糖,但元程景轻轻抿了两口,还是觉得苦得舌头发涩。
良久,他一直保持默默喝咖啡的动作,不知想到了什么,神情专注又温柔,落在咖啡杯上的目光却有些空洞,拇指摩挲瓷盏,划出一点耐人寻味的悠远。
显然,他也没有给人牵线求和好的经验,江柏洲也不是他的下属,以前也算不上朋友,任何谈话技巧在此都不合适,而且,从踏进门的那刻起,他忽然很想讲些不为人知的话。
每个人心中都藏着能敞开说或不能见光的秘密,这些私隐如果不是遇到合适的契机,很可能永远都会埋在深不见底的深渊,任凭窗外阳光充沛,也照不亮那点罅隙。
一杯咖啡很快见底,元程景将杯盏轻轻放回杯垫上,跟之前的位置一模一样。
再重新抬起目光注视坐在对面的江柏洲,里面多了些外人从没见过的躁动与炽热,这点容易被人误解的不稳重,他已好多年没有流露过。
“其实,小颂不是我亲弟弟。”短短一句话,如同天降巨石,直接将还在找话题缓和气氛的江柏洲砸晕了,窗外明明天气晴好,跟所有稀松平常的时光一样,他却忽然感觉眼前一阵阴云密布。
短短几瞬,他脑子里转了好多念头,所有思绪连在一起,每条的结尾都是元颂他知道吗?他会觉得难过吗?
“元颂他……”自从跟元颂在一起,酸甜苦辣江柏洲此刻也算偿遍了,让所有人称羡的元家小少爷,看起来似乎并没有那么得天独厚。
阳光率真的外表下,同样藏着不为人知的敏感和小心翼翼。
“知道。”秘密已开篇,就注定得说完。元程景定定看着强装镇静的江柏洲,继续一字一句念叨,“他是我爸保镖的儿子,刚出生母亲就因病去世了,一直养在我家。后来没多久,他父亲也在一次车祸中不幸罹难,我爸妈本来就喜欢他,心疼孩子屡遭不幸,于是就将他认成己出,当亲生儿子一样养。”
这些除了元家人,几乎没有其他外人知道。
元程景知道,元颂此生认定了江柏洲,那么他对元颂的来处过往就一定要明白。江柏洲既然打开了坦白局,那就不必再隐藏任何秘密。
过往也许没那么幸福美满,但却是最触及灵魂的真实。
就像大家常说的那样,喜欢一个人是要将缺点和过去一并接纳的。
“他,他当时几岁?”
江柏洲双手抱头,闷闷的声音好像是从肺部挤出来的,每个字眼不受控般哆哆嗦嗦。此刻,他终于明白元颂在半夜的阳台上抽烟时,那种隐晦的落寞到底缘从何来。
“他父亲去世时,他才两岁,没有什么记忆。”元程景知道,江柏洲这么问,在意的是当时的元颂有没有受到严重伤害。
还好,当时孩子年纪小,没有被接连的噩运摧残。
只是长大后,他慢慢知晓过往,不可能一点不难过。
“他虽然看起来有些骄纵任性,其实心里一直很敏感。”他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元家人,所以每次被勒令去公司做事,都顾左右而言他,甚至故意以不学无术的形象,来逃避继承家业。
他自己心中一直有不可改变的边界感。
这些并不是因为他不爱现在的爸妈和哥哥,而是以理性的客观事实设立的自我规束。
他一直感觉自己好像没有真正拥有的东西,所以,面对江柏洲才会那么患得患失。
“如果……”
纵然知道多此一举,元程景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心。某些只能在黑夜肖想的东西向来见不得光,但并不妨碍它疯狂滋长。
几乎同时,江柏洲从沙发上猛然弹起,扭头就往外走。恍惚中好像听到元程景又说话了,他才茫然回头,蹙眉等着对方说下去。
像怕来不及,元程景也站了起来,面对江柏洲坦然又探寻的眼神,喉结滚动,话语几乎含在嘴里,呢喃半天,最终还是无法开口。
江柏洲没有等到他说完,已推开门急不可待朝外走去,背影笔挺,步步坚定,像永恒无坚不摧。
元程景自嘲苦笑,眼底是从未有过的脆弱狼狈。
他知道,有些话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。
元颂,永远都是他的弟弟。
肆意纵情,一见天日便已被杀死。